女孩知道,门前的那条大河,叫天染河。
这条河很长,很宽,很壮阔,很浩荡。哪怕不靠近,远远的,就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水汽,就能听到那炸雷般轰鸣的水声。
爷爷说:这是条好河,因为有河,才有水,才有肥沃的土壤,才有这百亩良田、千里稻香;可有时候,这也是条坏河……
为什么是坏河呢?女孩不明白。
她只知道河很好很好,有很大的鱼,有很长很美的河岸。听说那河岸很长很长,一直穿过无数村庄延绵而去,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山,山上有化不完的冰雪。
而终于有一天,女孩知道这条河为什么是条坏河了,因为,这是一条吃人的河。
那天,女孩跟往常一样笑闹着,顽皮的她手里拿着弹弓,爬上村里最高的那棵树,装模作样打着那些聒噪的鸟儿。
她弹弓用得极准,却舍不得伤那些鸟儿性命,只是吓唬它们,叫它们乖乖吃虫,不要惦记那田里的稻谷。天很高,云很白,日头也很是耀眼,她挽起鬓边碎发,拂去头上的落叶,瞅了瞅树梢上圆扁的鸟窝,笑得很是灿烂。
突然,她听到几声巨响,“哐”的几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她急着抬头去看,却看到那漫天水雾压在天边,汹涌河水嘶吼着,沿着狰狞的曲线撕咬过来。
看着很远,却又很近,那水太快了,一晃神,便到了身边。那吃人的河水看不清颜色,不知是灰是黑或白,眼前模糊了,脸上的水汽分不清是水雾还是泪痕。
那百亩良田,那千里稻香,这繁茂村落,所有一切的一切——只是一瞬间便化为乌有,都被滚滚波浪而吞噬。充斥在耳边的,还有亲人的呼喊和哭叫。
但那也只是一瞬,一转眸,耳膜便阵阵作响,似乎那呼喊声只是幻觉。
眼前所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汪洋。
愣怔半晌,女孩握紧手中的弹弓,抱紧面前摇摇欲坠的树,恍然如身置梦中。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肩膀上。她转眸一看,是从倾斜的鸟窝里掉出来的蛋,那可怜的鸟蛋扑的一声,碎了。
女孩如梦初醒,她看向了她的村庄,看向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爹!娘!爷爷!”
她呼喊着,泪水奔涌而出,如这流淌的河水一样无法停止。没有人回应,而她那微弱的哭喊声,竟也被那滚滚河流给吞没了……
六年后,云城……
这才过了午时,书馆里就已排排坐满,听先生讲最有趣儿的新鲜事。
女先儿袅袅婷婷走到书案旁,醒木一响,便正式开讲。
“各位看官,”女先儿先鞠一躬,叹了口气,抹把眼泪道,“三个月前,咱云密的常老宗主仙逝,那真是万民同悲、天地恸哭,河水为之断流,天地为之变色……女先儿我呀,别提多伤心了!”
这样说着,女先儿又抹一把眼泪,眼圈儿红了起来。底下人见了,也未免都跟着伤心。
“咱们常老宗主在位时,待咱们百姓是一等一的好,如今仙逝了,谁听了不伤心落泪?”女先儿话锋一转,抬眸说道,“只是,咱老宗主临终前选定了新宗主,你们可知这位新宗主是什么人?”
底下人窸窣一阵,有人大着胆子说:“听说,是个灶下烧火的丫头?”
女先儿点头说:“正是如此!”
见女先儿没否认,底下人议论的声响更大了。女先儿又拍一下醒木,卖关子道:“列位看官,这位新宗主如何,且听我细细讲与你们。”
听她这样说,底下人都竖起耳朵,安静下来。
“这新宗主是个贱籍出身,几年前发大水,家里遭了灾,莫说父母亲眷,那全村人呐,单只留下她一个!”女先儿柳眉一挑,问道,“诸位,你们说,这算不算命硬?”
“岂止命硬,还克父克母,克全村!”底下有人乱糟糟喊着,“我看呐!这全村的寿命和福气,单单只归于她一人喽!”
听了这话,底下人接连点着头。
女先儿笑眯眯接着说道:“只因无力谋生,她便自卖自身,成了奴仆。只是人笨手笨,长得又丑陋,多些富贵人家不要,辗转几番到了云庭。多亏老宗主心善,才许她在外庭灶下烧火。这一烧,就是几年光景。”
“那怎的就成了新宗主呢?”又有人问道。
“老宗主如何想,又岂是我等凡人能懂得的?”女先儿摇摇头道,“她是如何当上宗主不谈,但这新宗主自继任以来,做了许多荒唐事,且听我慢慢讲来。”
见女先儿马上要说到关键处,大家便又安静下来。
观众席中间,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坐在那儿,身旁还有个比她年龄略大几岁的小公子。
这姑娘长得普普通通,圆脸盘,弯月眼,削肩膀,小蒜鼻,眉梢带喜,嘴角带笑,虽说不算什么美人,但看着格外讨喜。她正一边听得认真,一边磕着瓜子儿喝茶,看起来还挺开心。
那公子容貌也不算出众,麦色肌肤,修长身材,眼睛半大不大,脸蛋说圆不圆。他本来正给那姑娘剥着核桃,听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一对弯眉紧紧皱着,一把折扇摊开遮住了半张脸。
“宗主……”公子用扇子遮住自己,向姑娘低声问道,“您还要继续听他们讲下去吗?”
“听啊,很有趣,为什么不听?”唐梨笑眯眯说道,“我也想知道自己做了哪些荒唐事呢!”
“那您待会儿得撑住……”云七低声说罢,又接着给唐梨剥起了核桃。
女先儿喝了口茶,一旁的小二拎起长柄茶壶,翻身给她续上。
“老宗主未过头七,咱们这位新宗主啊,干出了一件大事!”女先儿神秘兮兮地说,“大家可看过今年的美男子榜?”
下面又闹将起来,有些人看过,有些人没看过。
女先儿笑了笑,又拍了一下醒木说:“这美男子榜上第一,就是常老宗主的养子常欢。这常欢如今十九岁,长得是肌肤莹白、发黑如墨、姿容艳丽、倾国倾城……”
“怎的好像在说个女人?”下头有个人深感疑惑。
“比女人还美!”女先儿呛到,“反正比你好看!”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她居然这样说常欢……”唐梨笑得不行,低声对云七说,“不过以常欢的容貌,这个形容倒也不算夸张。”
“你们猜怎么着?老宗主才刚刚仙逝三日,新宗主还在守灵。这常欢去老宗主棺材旁拜祭,被新宗主一眼看中,强留在了云庭!”女先儿叹口气道,“可怜这常欢好好一个七尺男儿,被留在新宗主身边做个男宠,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宗主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多伤心呢!”
听到这里,底下人的又议论起来。
“常欢我知道,长得确实美貌!被看上也不奇怪……”
“我见过他,是个绝色美男。说起来也有段时间没见他了……”
“之前他经常在勾栏赌馆那边混,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
众人议论纷纷,越说越觉得可信。
云七担忧的看向身侧,只见唐梨整个人都僵硬了,看上去有点傻。
“什么鬼?”唐梨忍不住低声吐槽,“老宗主临终前要我护常欢周全,他蠢成那样,仇人又多,我怕他被人害了,才让他住在内庭。这怎么传的?他怎么成我男宠啦?”
“镇定镇定,”云七说,“没啥大不了的。”
“再说他不出门也不是因为我啊!”唐梨委屈,“他烂赌欠了一大笔,身无分文,怕被追债的抓去卖了,躲在屋里不敢出门。怎么变成我强留他了?”
“淡定淡定。”云七忙安慰道,“传言略显夸张而已。”
唐梨皱紧眉头,喝了一口茶。
“头七过后,就是新宗主的就任大典。”女先儿接着说,“在大典上,咱们这位新宗主又闹出了新笑话。”
“什么什么?快说说……”下面的人催道。
“这就任大典是云城盛事,莫说云密境内各家贵胄,就算是青云山、长生谷他们也得来人庆贺。”女先儿故作无奈的叹口气道,“咱们新宗主啊,对着人家东岛来献唱的男伶问个不停,拉着咱绛花楼献舞的花魁不让走,我看呐,简直是……”
“简直是……”
“简直是——色迷心窍!”女先儿定下结论。
众人一怔,随即又是一阵大笑。书馆上下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啥玩意儿,我只是喝多了有点失态……”唐梨尴尬地低下头,“也犯不着这么编排我吧……”
“好啦好啦,他们也只是胡乱说说。”云七安慰道,“过段时间就给忘了。”
走出书馆,唐梨和云七径直走向书馆对面的酒楼。
酒楼二楼,有个男子大白天穿着全黑夜行衣,面前摆着一壶酒,正襟危坐,一脸煞气。他周围三丈远都没人敢坐,看起来格外的孤独。
唐梨和云七走去坐在他这桌,唐梨看着黑衣男子,指了指身旁的云七问道:“呐,女先儿和那些个搭话的看客,是不是都是他家的人?”
云七眨眨眼睛,看着黑衣男。黑衣男也瞧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肯定有人捣鬼。”唐梨笑道,“讲得倒是挺有趣。”
“宗主大人,”飞鹰低声道,“您放心,我一定解决他们!”
唐梨正拿着酒杯,云七正替她倒酒,听了这话,这整杯的酒差点没洒出来。唐梨瞪大眼睛问飞鹰:“你想干嘛?”
飞鹰伸手一比划:“割了他们的舌头!”
“大可不必!”唐梨忙说,“他们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他们说再多,我也不会掉一根头发。”
“可是……”飞鹰有点委屈,一对剑眉拧巴成了一团。
“真不用,有这个功夫,不如咱仨喝一杯。”唐梨示意云七倒酒,“大好时光,干嘛要浪费在那些人身上?来来来,咱们喝!”
一个时辰后……
“说我色迷心窍?哼哼哼,老娘就色给他们看!”唐梨被云七和飞鹰一左一右架着,醉醺醺地嚷嚷道,“别拉我,我要接着喝,我要看美人,我要逛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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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灶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