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或者说,现在的西域大王,猛地站起身,推开身边试图搀扶他的美人,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看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大、王、好。”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连之前摇曳生姿的舞姬们都僵在原地,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穿着格格不入的中原粗布衣裳,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门口,像个走错片场的落汤鸡。
而王座上的那位,西域的王,我的队友羲和上神,正死死盯着我。
他脸色变幻莫测,最后化为一种极力想掩饰却根本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冲过来,但又猛地刹住脚,似乎怕被人看出来他不是真正的王。
羲和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都泛了白。
旁边一个胆子大点的贵族小心翼翼地上前,试图捡起那只摔坏的酒杯,并低声询问:“大王,您……”
“滚开!”
西域大王猛地一挥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直接把那贵族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根本不理会被吓坏的下属,眼睛依旧锁死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羲和对着带我来的那个侍卫说:“谁让你把她带到这里来的?谁让你……把她弄成这样的?!”
那侍卫也吓傻了,扑通跪地,磕磕巴巴:“大、大王……是您说……说抓到的中原女子都……都先带来给您过目,属下、属下只是……”
“闭嘴!”
“西域大王”羲和再次低吼打断他,额角青筋似乎跳了一下。
他看着我还在滴水的头发和衣裳,眼神里掠过心疼和怒火。
他猛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华贵无比的金色王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几步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将还带着他体温的王袍紧紧裹在了我身上。
动作甚至有点粗鲁,好像生怕慢一点我就会冻死一样。
王袍上浓郁的西域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瞬间将我包裹,让我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
全场死寂。
估计所有大臣和美女们的下巴都快掉到地毯上了。
他们杀伐果断、说一不二、对女人从来都不假辞色的大王,今天居然对一个来历不明、狼狈不堪的中原女人……如此失态?
还亲手给她披衣?
我也被他这操作整懵了。
不需要维持一下人设么?
我抬头傻乎乎地看着他。
羲和也正低头看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心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没……也就是被泼了桶水……”
听到“泼水”两个字,他眼神瞬间又冷了下去,猛地扭头扫向那个跪在地上的侍卫,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人凌迟:“拖下去!杖责一百!”
一百杖?那不得打成肉饼?
虽然这家伙很讨厌,但罪不至死吧?
诶诶诶!我才刚来!不要见到血光啊!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侍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
“大王饶命!”我拉着羲和的袖子,挤眉弄眼示意他演过火了演过火了。
“那什么……大王?他……他也是听命行事,算……算了吧?”我努力挤出一个“我很大度”的笑容。
羲和眉头紧蹙,但低头看到我扯着他袖子的手,眼神闪烁了一下,半晌,他才意思意思地改口:“……罢了,拖下去,关禁闭三日!”
“谢大王!谢姑娘!”侍卫如蒙大赦,赶紧被人拖走了。
羲和不再理会其他人,拉着我的手腕,对满殿呆若木鸡的人丢下一句:“都退下!”
然后就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探究、嫉妒的目光中,把我半拉半拽地带离了那个奢华的大殿。
一路穿过重重走廊,走进了一间看起来是他私人书房的地方。
一进书房,他反手就关上了门,甚至下意识地落了锁。
霎时间,羲和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刚才那副霸道西域王的架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
这才是我记忆中的羲和。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又懊恼:“抱歉……慕玖,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式把你带过来……我吩咐的是找到周边的中原女子带来问话,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怠慢……”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那点小委屈和震惊也散了,反而有点想笑。
我扯了扯身上过分宽大的王袍,歪头看他:“所以……大王?解释一下?你这开局……挺有意思啊?”
羲和耳根微微泛红,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这幅身乃是西域三十六部共主,名唤赫连决。我醒来便是如此……并非我本意。”
他顿了顿,又急忙补充,语气带着点急切:“那些舞姬……是部下安排的,我并未……”
“哦——”我拉长了声音,故意逗他。
羲和的脸瞬间绷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急急解释:“我没有!我避开了!酒杯……对,我用酒杯挡开了!”
那样子委屈的不得了,跟他刚才在大殿上霸气侧漏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
看来,就算换了个狂霸酷炫拽的外壳,内核还是那个容易害羞,一着急就耳朵红的司命上神嘛!
笑过之后,我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你这边有什么线索吗?关于武神沧巡的?”
提到正事,羲和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摇摇头:“我醒来后便试图探查,但此界法则对我等神力压制颇大,而且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干扰探查。我只隐约感应到,沧巡的气息最后消失的方向,似乎在北方雪原深处。”
他看向我,眼神带着担忧:“那边环境极其恶劣,部落纷争复杂,甚至传闻有妖魔盘踞。你……”
他似乎想说你留在这里别去,但又知道不可能。
“北方雪原?”我皱了皱眉,“看来这趟差事果然不轻松。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我这身湿衣服换了吧,大王?”
我冲他眨眨眼。
羲和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不好意思,连忙扬声唤人:“来人!准备热水和衣物!”
侍女们鱼贯而入,恭敬地引领我去沐浴更衣,羲和站在书房门口,目光一直追随着我,那眼神代替了千言万语。
在我即将踏入偏殿时,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慕玖……别再突然消失在我面前了……”
我一愣,回头看他。
他却已经转过身,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略显孤寂的背影。
嘿,这男人,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
……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洗掉一身柴房霉味和那桶莫名其妙的冷水,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侍女们捧来的西域服饰华丽得让我咋舌。
层层叠叠的轻纱,颜色是像晚霞一样的绯红与金橙交织,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腰间挂着细碎的宝石链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她们还帮我擦干了头发,编了几条细小的发辫,缀以小小的金饰,剩余的头发则柔顺地披在身后。
等我收拾停当,站在铜镜前,自己都看呆了。
镜中的女子,眉目依旧是我熟悉的模样,但这一身异域风情的打扮,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眼眸也似乎更亮了些。
真好看啊。
少了几分在天界时的懵懂,多了几分……我自己都说不清的明媚娇艳。
“啧,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
我美滋滋地转了个圈,纱裙翩翩,感觉自几此刻好像一只蝴蝶。
心情大好,我决定去找羲和商讨下一步寻找武神将军的大计。
问清了路,我踩着柔软的地毯,一路叮叮当当地走向他的书房。
门口守卫见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没再阻拦,恭敬地让我进去了。
羲和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前,似乎正在研究什么。
他手指点着北方某处,看着是沧巡可能在的地方,整个人眉头紧锁。
“大王?”我故意捏着嗓子,用娇滴滴的声音喊了一声。
他身体微微一僵,转过身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睁大,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美丽的身影。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越来越红的耳根,暴露了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我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叉腰大笑了!
哈哈哈!
果然被本仙女的美貌震慑了吧!让你刚才在大殿左拥右抱!就要吓吓你!
我故意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纱裙拂过他的靴尖,身体靠近他,带着淡淡的沐浴后的花香:“怎么样?好看吗?你们西域的衣服还挺不错的嘛~”
他像是终于回过神,猛地吸了口气,眼神有些慌乱地想要移开,却又忍不住余光看我,声音闷闷的:“好……好看。”
说完这两个字,他像是耗尽了力气,身形突然晃了一下,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几分。
嗯?还演上了?
我笑嘻嘻地凑近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喂,不是吧,大王?真被我美晕了呀?你这定力不行啊~”
我话音未落,却见他按着额头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
下一秒,他身体剧烈地一颤,毫无预兆地——
“噗嗤……!!”
一口鲜红的血液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落在他墨色的衣襟上,也溅到了我绯红的纱裙上,像骤然绽放的冥界花朵。
他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前软倒下去。
“羲和!!!”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张开手臂,在他彻底倒地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他沉重地倒在我怀里,我被他压的摔坐在地上,他的头无力地靠在我肩上,血液染红了我的颈窝和崭新的衣裙。
他的眼睛紧闭着,长睫脆弱地颤抖,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羲和?羲和!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我猛地抬头,看向书房门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喊:“来人!快来人啊!传医官!快传医官!!”
门口的侍卫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看到眼前景象也吓呆了,立刻有人飞奔而去。
我抱着怀里彻底失去意识的男人,跪坐在地毯上,看他呼吸微弱,几乎要离我而去的样子,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是装的……也不是看我看晕的……
他是真的吐血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为什么?
明明已经到了凡间,明明已经换了一副身体,为什么还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帮我挡了那道裂神鞭的旧伤未愈?
还是在这凡间动用神力探查武神踪迹,又遭到了反噬?
“羲和……你醒醒……你别死……”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着他胸口的血迹,一片狼藉。
“我命令你不准死!你听见没有!”
怀里的男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医官提着药箱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看我无动于衷,随后手忙脚乱地开始诊脉。
而我却在羲和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靠近心口的位置,瞥见了一抹极淡的、若隐若现的诡异黑色纹路。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