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禁军统领刚宣读完旨意,乌雅明珠第一个炸了毛。
“什么?!”她一步踏前,几乎要揪住那统领的衣领,漂亮的眼睛里燃着怒火。
“当初说好的和亲,是六皇子入赘我乌雅部!现在一纸诏书就想让本公主远嫁中原?你们中原皇帝说话是放屁吗?!”
那统领面色不变,只微微躬身,语气却毫无转圜余地:“公主殿下息怒,此乃陛下圣意,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我也觉得蹊跷,忍不住开口,试图讲道理:“这位大人,此前约定确是在西域举行婚礼,为何突然变更?如此朝令夕改,恐怕有损两国邦交吧?”
一直站在旁边,脸上挂着标准官方笑容的礼部大使此时上前一步,他捋了捋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那笑容像一张精心绘制假面,眼底却毫无温度。
他眯着眼睛把我上下大量一番,才缓缓开口:“此言差矣。”
他声音温和,话语却如绵里藏针:“陛下并非朝令夕改,实乃爱子心切啊!六殿下是陛下最疼爱的小儿子,自殿下前往西域,陛下思子心切,终日郁郁寡欢。”
“如今收到消息,说六殿下又差点发生意外,陛下一颗心悬着,龙体都瘦削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状:“诸位大人于心何忍啊?后来,还是几位老臣子不忍见陛下如此,再三劝谏,陛下才勉强同意,改为迎娶公主殿下入京。如此,既全了陛下思念之情,又成就了两国交好,岂非两全其美?”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把皇帝塑造成一个思念儿子的慈父,把强行变更婚约说成是无奈之举和臣子孝心。
“美个屁!”乌雅明珠气得咬牙切齿。
大使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公主殿下,六殿下,赫连大王,陛下的旨意已下,迎亲仪仗也已备好。此乃天恩浩荡,还请莫要辜负。”
他微微抬手,身后那些盔甲明亮的禁军士兵齐刷刷上前一步,无声地形成合围之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看着大使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心里冷笑。
什么思子心切,不过是怕放虎归山,担心沧巡反水,在西域与乌雅部联合坐大,索性一并弄回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监控起来!
顺便还能把西域王赫连决也“请”过去,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沧巡脸色阴沉,拳头在袖中握紧,但他深知此刻撕破脸绝非良策。
羲和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中,寒意更盛了几分。
这趟中原之行,果然没什么好事。
回程路上,那队中原禁军名义上是护送六皇子与未来皇子妃回京成婚,实则将我们围得铁桶一般,连途中歇脚都有士兵寸步不离地跟着。
美其名曰“护卫”,眼神却像钩子似的,时刻盯着羲和的一举一动。
乌雅明珠又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在第三次被士兵“礼貌”地拦住去路后,她终于炸了,柳眉倒竖,当场拔出弯刀:“本公主砍了你们这些……”
“明珠!”沧巡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往身后一带。
动作间,他宽大的衣袖有技巧的拂过,恰好格开了一名士兵下意识探向腰间长剑的手。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笑容,声音却沉稳有力:“公主殿下息怒,将士们也是奉命行事,莫要让他们难做。”
他侧身将明珠护得严实,眼神与那名士兵一触即分,虽未动怒,但那属于天界武神的威严却让士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明珠被他圈在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满腹的怒火不知怎的,竟化作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依赖。
她悻悻地收了刀,嘴上却不饶人:“哼,等到了你们中原京城,看本公主怎么……”
沧巡回头,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里传递着“稍安勿躁”的讯息。
……
晚上,我们一行人住在就近的驿馆。
待四周监视的耳目稍微远了一些,我们几人聚在羲和房中。
几日调养,加上我那雪灵芝药效持续发挥作用,羲和的气色已好了许多。
他端坐于灯下,烛光在他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虽仍带着几分病后的清瘦,但那双眸子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通身的强大气场悄然回归。
“皇帝此举……”他指尖轻叩桌面,声音低沉,“名为观礼,实则是想将本王与乌雅部一同控在手中,彻底掌控西域。”
“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明珠急道。
“未必。”我接过话头,脑中飞速盘算,“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沧巡,你与公主明面上配合皇帝,举行婚礼,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留在宫中,就近观察皇帝动向,也能有个照应。”
我看向羲和,继续说:“羲和……嗯,至于赫连大王您,既然皇帝邀您观礼,您便大大方方地去,他既想控制您,在明面上反而不敢对您如何,甚至会以礼相待,这反而是最安全的身份。”
我一瞬间脑瓜清明,结合前世宅斗的经历,对于当前局势认真分析了起来。
最后,我指了指自己,得意一笑:“而我,是咱们几个人里最没有“身份”的一个。一个小小医女,无足轻重。等到了京城,我可以找个机会偷偷溜走,换回我自己的身份。在外面,我反而可以和你们里应外合,等找到寒毒解药,自然便不被皇帝所威胁钳制。”
羲和立刻蹙眉看向我,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与担忧:“不可,京城鱼龙混杂,你一人太过危险。”
“放心吧!”我冲他自信地眨眨眼,拍了拍随身的小药囊。
“我可是医术高超的医女,生存技能满点!而且,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在京城乃至更远的地方寻找彻底解除你体内毒的几味关键草药。只要解药配成,你就不再受皇帝威胁,我们就能彻底扭转局面了!”
我条理清晰地将计划一一道来,甚至预想了几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
沧巡听得连连点头,明珠看我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惊异与佩服。
羲和静静地注视着我,昏黄的灯光下,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光落入,又似有暖流淌过。
那目光里有欣赏,有动容,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而炽热的情感在无声涌动。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他随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开始以王的姿态分配任务,语气沉稳,指令清晰,瞬间掌控了全局。
沧巡也正色应下,表示会全力配合。
……
数日后,车队终于抵达了京城。
果然如我所料,城门口盘查严密,但对仆役流民的检查却相对宽松。
车队缓缓驶入京城喧嚣的城门,窗外人声鼎沸,与车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角,马车短暂停驻,这是我计划中脱身的地点。
我正准备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混入人群,羲和却轻轻拉住了我的手腕。
“慕玖。”
他低声唤我,那双总是沉静如古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清晰可见的忧色。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的玉质通透,雕刻着繁复古老的纹样,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他将玉佩郑重地放入我掌心,指尖擦过我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凉。
“收好它。”他看着我,语气低沉而认真,“若遇到危险,就去京城北边第一座山,山脚下有一间挂着黑色旗子的铁匠铺。将这玉佩给那铁匠一看,他便可助你。”
我握紧那枚还残留着他气息的玉佩,重重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又可靠:
“嗯!我记住了。放心吧,我可是连司命殿都敢闯的人,区区凡间京城,难不倒我!”
可他眼中的忧愁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那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不舍,仿佛我这一去,就会消失在茫茫人海,再难寻觅。
他薄唇微动,似乎还想嘱咐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里又暖又酸。
鬼使神差地,我上前一步,张开手臂,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般,拍了拍他略显单薄的背脊。
“等我好消息。”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笃定。
“等我找到药材,配出解药,我们就再也不必受这凡尘琐事牵绊,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一起回天庭了。”
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回抱我,但也没有推开,只是任由我抱着,下颌似乎极轻地蹭过我的发顶。
片刻后,我松开他,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利落地跳下了马车,汇入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我没有回头,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深沉而专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的身影彻底被人流淹没。
他一定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我消失的方向,眼中盛满了放不下的牵挂吧。
我握紧怀中那枚玉佩,深吸了一口这凡间京城喧嚣而陌生的空气。
等着我,羲和。
我瞅准一个运送蔬菜的马车进城的时机,迅速与一个事先用碎银子打点好的小丫鬟换了衣衫,低着头,混在人群中,轻而易举地便从守卫眼皮子底下溜出了车队所在的街区。
“看吧,我就说没问题!”我心中一阵得意,感觉自己这“三界倒霉蛋”的运气总算好转了一次。
接下来,只要找个安全的落脚点,再慢慢打听药材……
这念头还没转完,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不是吧!
我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充满土味的麻袋里,颠簸摇晃,不知去往何方。
……
麻袋不知何时被粗鲁地扯开,刺目的光线瞬间让我眯起眼。
适应了好一会儿,我才看清自己身处一间陈设古朴,却透着几分压抑的书房里。
几个穿着体面、眼神却精明的婆子立在两旁,而上首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面容严肃刻薄的中年妇人,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摇着折扇、眼神轻浮的年轻公子。
我头脑昏沉,隐隐约约总觉得这几个人在哪里见过。
那公子突然走近我,附身用扇子抬起我的下巴。
大傻春,你要干什么!
我怒瞪着他。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对那妇人笑道:“母亲,没错,就是慕玖这死丫头!没想到她命这么大,被卖到西域都没死成,还敢跑回中原!”
想起来了!
是他们!
原主的黑心家人们!
那妇人,也就是我这具身体原主的嫡母,慕家主母,冷笑一声,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跑?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走了!宫里那位贵人正需要一位“药人试针”,你既然精通医术,正好为家族尽忠了!来人,给她灌药,送进宫去!”
我:“!!!”
不不不!
等等!
这剧情不对啊!我刚出狼窝,怎么又掉进虎穴了?
还是原主家的虎穴!
药人试针?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