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是什么时候认出羲和的身份了?她和原主“赫连决”又是什么关系?!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顾不上掌心还在渗血的伤口,一个侧身就挡在了床榻前,将面色依旧苍白的羲和护在身后。
虽然我身形比他娇小许多,神力也微薄,但此刻,我就像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或者说,是一个准备随时为保护身后之人而拼尽全力的女战士。
我这下意识的举动,让身后的羲和微微一怔。
随即,那双深邃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动容,有无奈,还有一丝……被保护的暖意。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别担心。然后,羲和强撑着病后的虚弱,缓缓坐直了身体。
尽管脸色依旧不佳,但他抬起眼眸的瞬间,那股属于西域共主、属于司命上神的凛然气场骤然散开,仿佛无形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乌雅明珠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一字一句,清晰又冰冷:“明珠公主,你,是否有些越矩了?”
他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还是说,草原的待客之道,便是让你可以拿着利器,随意质问西域的王?!”
乌雅明珠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显然没料到赫连决在剧毒初解、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竟还能爆发出这般强大的气势。
她眼神闪烁了几下,带着惊疑不定,似乎在飞快地权衡他此刻还保留着几分实力。
片刻后,她脸上的凌厉尽数收敛,忽然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嗔怪的笑容,仿佛刚才剑拔弩张只是玩笑。
她手腕一翻,那柄匕首便灵巧地收回了袖中。
“大王好大的威风!”她语气轻松,带着点熟稔的抱怨。
“不过是开个玩笑,试试大王的胆色罢了,何必动怒呢?说起来,我们小时候在王庭宴会上还见过几面呢,虽然次数不多,但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嗐,没想到大王贵人多忘事,转头就把我这草原上的小丫头给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上前,从怀中取出干净的绢帕,似乎想为我包扎手上的伤口,语气带着歉意:“对不住啊小医女,吓到你了罢?我帮你……”
“不必。”我冷声打断她,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自己利落地用未受伤的手和牙齿配合,将手帕在伤口上缠绕打结,动作干脆。
虽然疼得暗自吸气,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是医女,这点小伤,自己可以。”
羲和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笨拙包扎的手上,眉头微蹙,眼神里写满了清晰可见的心疼。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倔强的侧脸,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是那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此刻的不悦。
就在这时,一直抱臂旁观的沧巡突然动了!
铮的一声!
一声清越的剑鸣,他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尖快如闪电,精准地抵在了乌雅明珠白皙的脖颈上,距离她的肌肤只有毫厘之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玩笑开完了?”
沧巡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跳脱,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冷漠又沉重。
“公主殿下,现在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说清楚了吧?你费尽心思,又是潜入蜘蛛洞,又是试探身份的,究竟意欲何为?”
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势,与平日里跟我们斗嘴吵架的模样判若两人,属于天界武神的威仪和人间帝王家的尊贵在此刻交融,俊朗的眉目间尽是逼人的锐气。
明眼人都能看出,此刻房间内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乌雅明珠感受着脖颈间剑锋的冰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她看了看面色冷然的羲和,在她眼里也就是赫连决,又瞥了一眼眼神警惕的我,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沧巡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幽幽叹了口气。
“嗯,李承澜,我未来的夫婿,你就是这样对我说话的?”
乌雅明珠这话一出口,宛如一道惊雷,在我和羲和耳边炸响。
我猛地扭头看向沧巡,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李承澜了。
只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表情精彩得难以形容,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又像是吞了只苍蝇,噎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武神将军此次下凡历劫,在人间的身份竟然是中原和亲的皇子。
先前只知道他和人界帝王家有关,没想到竟然是当今的六皇子李承澜。
而更令我们惊讶的是,他先前说是护送公主和亲,没想到这个护送竟然是未婚夫来护送未婚妻来了。
“好吧,既然六皇子殿下问起……”乌雅明珠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称呼也变的疏离,更深的一层情绪却是压抑已久的愤懑。
“中原势大,连年施压,税务繁重,边境摩擦不断,我们西域各部族的日子,早就不好过了!”
她眼神灼灼地看向羲和,带着质问:“可我们的王,赫连决,你在哪里?你为何从不亲自出面,与中原皇帝谈判,为我们争取喘息之机?反而一次次让我们各部族献出最珍贵的女儿,跋涉千里,去进行那毫无尊严的和亲!”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悲凉与不甘,随即,她猛地将目光转向用剑指着她的沧巡,眼神复杂,有怨怼,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而这一次。”
她一字一顿,揭开了最终谜底。
“中原皇帝更是提出,要“和亲”的,并非是我这个草原公主。”
她的指尖,直直指向了沧巡。
“真正要和亲,要“嫁”去西域,以维系这虚假和平的,是你啊——尊贵的中原六皇子,李承澜殿下!”
嗯?
这又是什么发展?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疑惑的看向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沧巡。
所以……武神将军他下凡顶替的身份,不仅是个皇子,还是个……来当上门女婿和亲的皇子?
“中原皇帝下旨,为显两国修好之诚意,特赐婚六皇子李承澜与西域乌雅部公主,也就是我。”
乌雅明珠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讽刺:“美其名曰和亲,实则不过是将你这位尊贵的皇子送到西域为“人质”,能更好地监视和掌控西域各部。”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挑衅:“怎么,六皇子殿下,这一路“护送”下来,您对您这位未婚妻,还算满意吗?”
这次是真的尴尬了。
我看着一脸“老子想立刻返回天庭这劫我不历了!”的沧巡,又看看虽然被剑指着却依旧气势不减、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般骄傲的乌雅明珠,最后看向身旁扶额似乎有些头疼的羲和。
所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分别是:中毒的西域王羲和、中原和亲的六皇子沧巡、草原公主乌雅明珠,外加一个不明所以被卷进来的医女的我……
这关系……可真是太乱了。
乌雅明珠情绪很激动,还想说些什么。
“我根本不想促成这桩可笑的婚姻。”她直视着沧巡,眼神锐利,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坦率和决绝。
“所以在和亲队伍经过雪原边境时,我故意制造了混乱,将你引向了雪蜘蛛的巢穴。我知道那蛛王阿蛛,她喜好美色,以你的样貌,定然会被她看上掳走。”
沧巡气的脸色煞白。
乌雅明珠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表面上看,是你为了保护我而被抓,实际上,我正好可以借刀杀人,除掉你这个中原派来的祸害。一个死在妖魔手中的皇子,总比一个活生生压在乌雅部头上的“夫婿”要好。”
沧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他几乎是咬着牙问:“那你后来呢,为什么又要折返回来救我?”
乌雅明珠微微别开脸,似乎有些不愿承认,但最终还是说道:“和亲的皇子若是真的不明不白死在了西域地界,中原那边我们根本解释不清,届时战火必起,受苦的还是边境的牧民。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羲和,眼神变得凝重:“恰逢那时,我听到消息,西域的王,赫连大王,突然闭门不出,不接见任何部族首领,王庭事务也交由几位长老处理。我觉得这其中大有问题,不知王庭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故,在这种局势不明的情况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你这个关键的人质……或者说筹码,给找回来,或许能多一分周旋的余地。”
“所以你救我,只是为了权衡利弊?”沧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然呢?”乌雅明珠挑眉反问,有点赌气的意味。
“那你呢?六皇子殿下!你一开始为什么不直接亮明身份?若非我机警,在路上察觉到你言行举止不像普通商人护卫,只怕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假扮中原商人接近我,消除我的疑虑,你到底有何图谋?”
沧巡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弄得有些烦躁,他收起长剑,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我一开始隐瞒身份,自有我的……原因在身。假扮商人只是为了更方便行事,我对你……并无恶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至于和亲,那是我父皇的意思,我……”
他的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气氛此刻又变得有些微妙。
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敌对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感情暗流。
回想起他们这一路“护送”的历程,虽然争吵不断,互相拆台,但那种默契和彼此眼中偶尔闪过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关切,却做不得假。
我嘿嘿一笑,这里面肯定有点故事。
一个是肩负部族命运、桀骜不驯的草原明珠,一个是身负天界历劫任务、被迫下凡和亲的中原皇子。
虽然背景悬殊,可在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斗嘴摩擦中,我觉得啊,这两个年轻而鲜活的灵魂,好像不受控制地滋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情愫哦~
……
沧巡看着乌雅明珠那双明亮倔强的眼睛,后面未说出口的话,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是天上的武神,俯瞰凡尘,本不应过多沾染人间情爱,下界只为处理争端、度过情劫。
人间的战乱与和平,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需要完成的任务。
可此刻,面对这个鲜活、勇敢、甚至有些“可恶”的公主,他心中那份属于“李承澜”的情感,却在悄然发酵。
乌雅明珠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未尽话语中的复杂,她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当真是……嗯,棘手又暧昧。
我觉得既然我此次是辅助沧巡来下界处理任务的,那不如——
就来当一当助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