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猫 第27章 第27章

“陈清溯……”

“我好想消失啊，但我为什么消失不掉………为什么消失不掉……”

九岁的林影玥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自己紧贴在502门口旁的大理石瓷砖上，手臂上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蜿蜒血痕刺得人眼睛生疼，浑身上下**的，雨珠正在争先恐后地沿着她发梢往下滚落，“啪塔啪嗒”——它们洇湿进衣料，砸落在地板。白嫩的脚踝沾上几点黑乎乎的污渍，脚趾头在她最爱的蓝色拖鞋里面无措地弯曲着。

她全身都在细若游丝地发着抖，一声不响。

陈清溯从电梯里走出来就被眼前的画面还有传到耳边的话音冲击到，根本没有时间能留给他反应，他没有半秒犹豫，旋即慌忙跑过去，直接软下腿跪坐到她身前。

他伸出双手，试探着将林影玥慢慢拉进怀里，她的身体好凉好凉，他忍不住颤抖着将她一点一点裹紧起来，用尽所有力气直至紧到不能再紧。

可是他的身体也好小，小到不能把她捂热，不能把她完完全全包围进怀里。

两个小小的身体就这样在雨夜中缠紧彼此，他们依偎在陈清溯外公家门口，良久良久……

话音落地，林影玥感受到环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眨眼间就转移到自己后腰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向前推，推向她面前这个人。后脑勺上的手也挪到了背上，一颗头埋下来贴上她的肩颈，依旧毛茸茸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留任何空隙地和陈清溯紧贴在一起，而后背上的力道却还有不减反增的趋势，像是想要把她整个镶嵌进去。

“我不猜……我在呢。”他哑声道。

他的胸膛比小时候宽厚太多太多，为她阻挡了潮湿的夏夜热风，隔绝了耳际稀稀拉拉的蝉鸣还有蛙叫。

她只听得见一只“小兽”正在耳膜外狂野地撞击着。

林影玥放任自己顺势躲进他的怀抱里，让眼泪流干，流到今晚不会再有泪珠偷跑出来。

陈清溯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背，动作很轻柔，没有说话。

在他印象里林影玥自从四年级过后就很少掉眼泪，她再也没有过像小时候着急不会梳头那样“哇”的一声哭出来，即便实在忍不住，她也只会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地流着泪，偶尔发出几声无法抑制的呜咽。

忘记时间流逝掉多少，林影玥把眼泪终于放完，慢慢抬起头来离开面前温热的胸膛，声音低哑：“我好了。”

闻言，陈清溯也慢慢抬起埋进她肩颈的脑袋，缓缓松开环抱住她的双手，站直身，没有立即向后坐下。

他低下头想去找林影玥的眼睛，怎料林影玥直接伸手推他臂膀，示意他赶紧坐下，他只好妥协遂了她的意。

“我现在没想伤害自己，你放心吧。不过——”他坐下后抬头，轻松寻到她的眼睛，红红的，里面还闪着没有擦干净的水光，“我还挺想害别人的。”

“好。”

他听到“没想伤害自己”这六个字才肯完全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解除全身高危警戒的神经系统，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下意识地回答好。

“……啊？害别人？”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对啊，害别人。想拦我吗？”

林影玥已经绕到他身后去，推着他往小区里面走。

“哟！又一起回来了？这回还是偶遇？”这是他俩第二次一起遇上小张哥哥，他依旧好心帮忙打开了旁边的快捷通道，脸色上的调侃之意收敛不住一点。

“对啊，偶遇。你不服？”

林影玥冷静地反击，语调和平日里一样俏皮，完全听不出她刚才哭了一场。

小张望着前面那两道熟悉的背影，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少女的步伐明显轻快不少，动作看上去娴熟许多，他又不禁笑出声来。

“行行行，偶遇。我大服特服还不行吗？”

“走啦，拜拜。”

“拜拜。”

走到楼下，林影玥在路上就想好了回去要做什么，唯有一点纠结，她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眉心无意识地紧锁，扭头跟陈清溯道别。

“我先走了。”

“等等。”陈清溯叫住她，她转身面露不解。

“不是说要害人吗？我跟你一起。”

“啊？”这下换林影玥纳闷。

“我是说，”陈清溯顿住，抿了抿嘴唇，接着再沉声开口，“你要做的事情，带我一个，我陪你一起。”

林影玥听完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回应自己之前的胡言乱语，不过她很吃惊为什么陈清溯能看出来她回家的确是准备要干点什么的。

“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掺合进来。”

“但我和你有关系，为什么不能掺合进来？就算你的确不需要我的加入，但我可以提供场地给你，你来我家做吧，好不好？”

“……你知道我回去准备要干什么？”

“不知道啊。”回答得理不直气也壮。

林影玥被无语到扯出个微笑：“那你说什么提供场地，万一我根本不需要呢？万一我是打算回家直接睡觉呢？万一我刚刚说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呢？”

“我的确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你回家是肯定要去做一件事情的，不可能直接睡觉。等一下你爸妈就要回来了，你确定能做得顺心？”

“……”

林影玥觉得陈清溯真应该去钻研读心术，不然白白浪费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刚才唯一纠结的点就是爸妈等下回来看到她这么晚不睡觉肯定又要唠叨，万一她情绪不佳没心情应付他们，到时候又得大半夜吵起来，而这件事情她今晚不做又睡不着……

去陈清溯家做……合适吗？

“你……”她在想怎么拒绝才好，“家里有电脑吗？”话锋没由来一转，她竟神不知鬼不觉自己把自己说服好了：还是抓紧办完事情重要，陈清溯家确实更自在一些。

“要哪台？自己回去选。”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推动轮椅向前移动，林影玥闻言也就恭敬不如从命，重新回到他身后继续推他回家。

林影玥调整好姿势，盘腿坐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毯上，“命令”陈清溯在茶几上摆好一杯凉水、一盒小熊饼干、一台笔记本电脑，然后就要求他回房间去，该睡觉睡觉，或者该干嘛干嘛，总之，不允许打扰她。

现在已经23:07了。

陈清溯听完她的指令没有动作，真心发问：“我就坐在离你最远的沙发上，也算打扰你吗？”

“嗯，算的。”她面色凝重地朝他点点头，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行，好吧。”

“咔嗒”一声，目送陈清溯回到房间。

她启动电脑，打开PPT，手机点进置顶群聊的“查找聊天内容”，输入“聊天记录”，显示结果感觉翻到手酸才能翻到底，她指尖不断滑啊滑，终于！找到了她目标关键词：文明瑞。

今天给她发来照片的陌生号码，她不知道是谁，但是一看内容，她就能断定是哪位恶臭男了。

高一开学没多久，文明瑞就来跟她表白，说她长得好看，跟他在一起后保证会给她幸福，都说幸福的女人会变得越来越好看。

林影玥听完就一个感受：额……

她面上不显，礼貌地回予一个微笑，正经表示拒绝，她没有任何谈恋爱的想法。结果文明瑞嫌她拒绝得很敷衍，非要逼着她问为什么，说他不相信是这个原因，一连堵了她三四天。

直到第五天中午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又被文明瑞堵在门口，林影玥不打算忍了，刚准备发作没想到被人截胡。

“她说了不想谈恋爱，你是聋子吗这位同学？”

“不过你不用伤心，因为被你表白一次后，她应该更不想谈恋爱了。”

“你说让她变得更好看，我们确实很认同这个说法，也相信你，因为跟你站在一起真的很难不衬得她更好看。”

“你把这种堵人的坚持放在其他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上多好啊，多根正苗红啊。”

“这位同学，要么自己滚，要么告老师，我们就是这么小学生没办法。”

林影玥：“……”

不错，她想说的话都被她们五个人总结完了。

文明瑞被五连串“温声细语”堵得瞠目结舌，脸都涨红了，他先是朝四周企图围观看热闹的人吼去一声“滚蛋”，然后扭头骂了她们六个几句污言秽语，最后扔下几句狠话就灰溜溜地转身跑走了。

本来以为这个麻烦就算解决了，她们被他骂几句脏话都没有去找他算账，就当是做慈善吧。

怎料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高二他居然开始对尤衍雯穷追猛打，高三最后几个月又去跟吴若然说喜欢她许久，没想到他那一颗春心这么容易萌动，她们和这个人居然从高一“缠缠绵绵”到高三。多亏毕业了，幸好毕业了。

文明瑞是他们年级的“风云人物”，仗着家里有几个钱，且没什么人管他，于是就到处“逍遥法外”，成绩吊年级车尾，学校没女生看得上他，就去招惹外校的女生。可惜，别说外校，就算是外省，尤衍雯和吴若然都能把这些八卦搞到手。

现在林影玥手里证明他出轨、四处聊骚、侮辱女性的聊天记录一大堆。

传言他这次考得不好，家长不满意，要把他送去复读。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来送他一个复读“礼物”吧。

俗话说“狗咬你，你又不能咬回去”，林影玥在今天之前对此是深以为然。

不过她的想法在今天看见那两条陌生短信时，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狗咬她，如果把她咬痛了，她不仅要咬回去，还要把他关进牢笼里，将所有狗都放进去，无论是好狗，还是他的同类，只要能狠狠撕咬他就行。而她，只会坐在牢笼外面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被踩在地上凌虐，看着他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看着他惊恐不已的表情。

她要享受地倾听牢笼里传来的每一声痛苦呻吟。

林影玥认为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将近一点，PPT已经做到了五十多页，林影玥觉得此生都很难有下一份PPT能超越她对手上这份所付出的心血。

她按着时间顺序梳理清楚他所有肮脏的事件，给每个女生头像昵称都打上码，还嫌不够独特似地，单单把文明瑞的头像昵称放大展示出来，在关键性字句下还加线加粗，生怕观众错过任何一处精彩的细节。

余光瞥见那道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身影，这是陈清溯出来的第六回，回回都是以接水为由，林影玥在第四次时就已经能做到熟视无睹。

不过这次他出来得正好。

“诶——你这电脑能安装PS吗？”

“不用装，本来就有。”

“啊？”她退出去扫一眼整洁的界面，还真有一个很显眼的“PS”图标，“你怎么会有这个啊？你会用？”

“不会用我装它来凑数？”

“……”

“你现在要睡觉吗？”

“如果你是要我帮一下忙的话，是可以不用睡的。”

“呵——”林影玥此刻整理男人的罪证正上头，眼里早已容不下任何男人的身影，自然也不打算配合陈清溯的日常嘴硬，“那你去睡觉吧，我不是很需要你帮忙，要是耽误您长高高怎么办？”

“……”

过了几秒，陈清溯还真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地出现在她身旁，不咸不淡地问：“我睡不着，要我做什么？”

林影玥也没客气：“教我P图。”

“好。”

陈清溯告诉她几个操作的基本步骤，然后就见林影玥很听话地打开早就保存到桌面上的两张图，在PS工作界面呈现出来——

一张裸照。

还是男人的。

私密位置打了马赛克。

“然后呢然后呢？”操作者还在富有激情地请教下一步指令。

“啊！”林影玥猝不及防被一只大手遮住双眼，她想去扒开这只恼人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开，“陈清溯！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捂着我眼睛我还怎么P啊？”

“林影玥，你到底要P什么？你看看你拖进来一张什么图。”一道凉凉的嗓音飘进耳朵里，每个字都冷得发硬。

“……我真服了，我会把下面部分截掉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只P上半身艳照，不涉黄的。”

“上半身裸着还不涉黄？”

“引人遐想啊，又不是明晃晃的涉黄，就是想要引发讨论。”

“……”

“你快点！我很忙的！”林影玥听他不吭声，即将完成PPT的亢奋让她语气越来越来焦急。

“好，那我帮你P，你上一边坐着。”

陈清溯把手移开，伸手准备拿起电脑，替代她这位操作者的位置。

她怎么能同意？

“不可能！这件事情必须全程由我亲自做，必须！你不许插手，破坏我的仪式感！”她一把抱起电脑，蹦跶到沙发上缩着，朝他投去一个警告戒备的眼神，“那我不用你教了，你走吧，我会自学成才的。”

“……”

林影玥眼睁睁瞧见陈清溯脸迅速黑了下去，本来就是一张冷脸，现在更冷了，能结冰的那种。就当她以为他要离开时，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口没有任何波澜：“还教不教了？”

“教！当然要教！”

林影玥无暇顾及他的火气从哪里喷发出来的，眼里只有对完成这份PPT的斗志，整个人沉溺在一种难以言明的快感里。

2:43，总算将这份伟大的作品完成了。

教完P图陈清溯也没走，安静地杵在一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林影玥也没有再驱赶他。

好在陈清溯还算乖巧，全程没有张嘴说话打乱她的思路。

“Yes!这份PPT也太完美了吧！”

林影玥一边从头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不由自主地赞叹。

“我来发吧。”

“啊？”

“难道你用自己的账号发？我不就是现成的匿名账号吗？”

“你、你知道我要干嘛？”

“我如果看了这份PPT还不知道的话，你应该带我去检查有没有智力问题。”

“……”

林影玥蹙起眉头，咬着下唇认真思考了几秒。

“行吧。”

“不过不用现在发，明天早上，等人都起床了再发。”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脑子倒还挺灵光。”

“……”

“行了，不用收拾这里，快回屋睡觉。”

“我不。”

林影玥直接合衣躺在沙发上，整理好姿势，好似随时可以入睡。

“床单被套今天才换的，很干净，放心吧。”

“我不。”

“……沙发上睡容易着凉，还不舒服。”

她很听话般扯过他早先就拿出来的毯子盖在身上，打了个哈欠：“这下不着凉了，只要你闭嘴，我应该很快就能睡着了。”

“……”

好半响，身后都没有传来动静，林影玥以为他回房间睡觉去了，于是慵懒地翻个身，准备开始睡前仪式。

没想到翻过身来，两条平躺的长腿赫然入目，她腾地一下抬起头，发现陈清溯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另一边沙发上，头朝着她这边。

“你、你在这儿干嘛？”

“睡觉啊。”

“你回你自己房间去睡啊！”

“我不。”

“……”

“哼！”林影玥气呼呼地重新躺下，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懒得管你。”

“……”

有个活生生的人跟她躺在同一个空间里，她睡前仪式都进行不下去了。

闭着眼努力和睡眠因子作斗争，十分钟过去，无奈战败。

她小声地叹口气。

“陈清溯，你睡了吗？”很小很小的气声轻飘飘钻进陈清溯的耳朵里。

他无意识地翘起嘴角，没有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回答她：“你觉得呢？”

“陈清溯，你说，为什么人人都这么喜欢谈恋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