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请出家可好,也好成全了你与何氏这对怨侣。”
她从‘爹’的称呼变成‘老爷子’虞伯阳就知虞含景是铁了心不认他这爹,至于出家,他自是不想。
思前想后,他竟缓缓曲膝跪在了地上,虞含景见后面上并无任何震惊之色,语气平淡:“老爷子这是何意?”
“是我对不住你,日后府上之事全由你做主,我必不会多言。每月银钱我也不要,只望日后景儿你能给爹留一口热饭吃。若有机会,爹希望能为往日种种赎罪。”这番话是他发自肺腑,他深知自己不是东西。
正如虞含景所说,除她之外,无人能指望,他现下只想安享晚年,死后有一块墓碑足矣。
虞含景不再看他,丢下一句‘随你’便离开院子。
来之前,她不曾想到会和虞伯阳闹到这般地步,到底是从前憋得太久,现在怎么也压制不住脾气。
她没错,错得是虞伯阳。
宋香跟在虞含景身后,只见她停了下来对宋香说:“阿香,日后我便唤你阿香,今日我与老爷子之事除了我们三人,你谁都不可告诉。”
“好的二娘子,我定会守口如瓶。”
虞含景叹气,看来她把何氏送走是对的,否则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下毒之事虞伯阳竟还参与其中。
这件事她不想让虞若华知道,郭云乐说得对,虞若华已经嫁人,虞府之事就不再与她有关。
明天又是虞若华回门,光郭云乐一个就够虞若华操心,她就没必要将这些心烦意乱之事告知于她。
想着明日虞若华回门,有些事都还未来得及置办。她想了又想,明日既是要回门,那这老爷子该不该出现。
而后又想,老爷子约摸着自己也没脸再出来,便不再管他。
一下午虞含景就与周嬷嬷准备着明日要用的东西。临近傍晚时,宋枕弦带着伍周前来问候。
伍周在见到虞含景时便跪在地上磕头谢收留之情,虞含景第一眼见到伍周时,心中倍感疑虑。
这年头的书童倒是魁梧,不似书童,倒似个练家子。
便问道伍周:“可曾习武?”
伍周自然应对下来:“从前老爷在世时,便让小的跟着他身边的护卫学了一段时日,只不过后来便就没机会再学。”
“原是如此,起来吧。”虞含景点头没再多想,晚饭之余虞含景将他二人留下来一起。
桌边就坐着宋枕弦和虞含景二人,宋枕弦扫视一圈,问:“虞伯父为何不来。”
虞含景神色自若:“他今日身子不适,不便出门,我已让人将饭菜送往他屋里,不牢公子费心。”
宋枕弦点点头便没再说话,夹菜之余他余光扫向宋香,只见宋香与伍周同站一侧,两人之间并无谈话。
阿梦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气喘吁吁坐在虞含景一旁凳子上,他把何氏送到寺庙后就马不停蹄赶回来,没想到天还是黑了。
不过好在终于赶上晚饭。
他倒是不讲究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宋枕弦见无人阻止便知这阿梦对虞含景而言很重要。
周嬷嬷端着汤进来,她见到阿梦在桌上,厉声呵斥:“阿梦成何体统,宋公子还在,你怎可以上桌打扰。”
若不是周嬷嬷提醒,阿梦还真没在意,他倒是饿急了,忘记桌上还有一人,他放下碗筷擦嘴立即起身站好。
周嬷嬷开始打圆场,她将汤放下:“阿梦打小没规矩惯了,还望宋公子不要与他计较。”
宋枕弦笑笑:“无妨,在下觉着这样到不错,比那些规矩成林得好。”
虞含景用脚将凳子踢到阿梦脚下,道:“坐,奔波一天也累了,何况还在长身体。”
得到命令后,阿梦笑嘻嘻地端着凳子过来坐下,这次他倒没方才那般粗鲁,秀气多了。
“宋公子别介意,阿梦自被捡回来后就打小跟在我身边,也算半个弟弟,所以对他与寻常下人不同。”
只见宋枕弦笑了笑,他指着伍周:“竟这般巧,我这位书童也是打小跟在我身边伺候,现在算算十多年过去了,竟只剩得我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
阿梦咬着鸡腿的嘴瞬间觉得不香了,场面愈发悲伤。虞含景深知虞家愧对眼前人,但生米已成熟饭,想再要回头,只怕是想都不要了。
“宋公子,虞家愧对你的,往后宋公子只要张口,我能替你办到的我定义不容辞。”她放下承诺,这也算是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
宋枕弦端起酒杯敬着虞含景:“二娘子今日所说之话,宋某便记在心中,日后若真需要二娘子帮忙,宋某将会告知于你。”
“好,我向来说话算话。”虞含景端起酒杯与他碰杯,一口饮下。
“二娘子,门外有位姓赵的公子求见。”府上小厮奔走过来在虞含景耳边告知。
虞含景起初还在想是哪位赵公子,她忽地想起之前何氏提起过给她说了一门亲,好像是姓赵来着。
她问:“那姓赵的是何模样?”
小厮憋了半响才将那赵公子的容貌形容出来,肥头大耳,穿金戴银,年纪约莫快四十。
光是听到这里虞含景就已经听不下去了,便对小厮说道,让人将他打发走便是,小厮得令后正准备往回告知赵公子。
谁知又进来一小厮,说赵公子今晚必须要见她,虞含景实在没辙,她便与宋枕弦讲了两句起身去会会那赵公子。
宋枕弦在她走后放下筷子,随后也离桌,伍周紧随其后。
那赵公子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他靠在马车便,在见到虞含景出来时,迈着步子上前。
“想必这位便是虞二娘子吧,我是……”
还没等他话说完,虞含景抢先一步:“从前我不在府上,以前的话都算不得数,今日我便把说说清楚,我与赵公子你无缘。”
那胖子道:“二娘子你听我说,我不是要与你提亲的那位赵公子,我家公子在马车上,我只是一管家。”
虞含景上下打量着他,心想这赵家倒是有钱,一个管家竟然也能穿金戴银,她还误以为眼前这位就是赵公子。
她又望向马车上:“赵公子既然来了,何不下马车,在这装什么神秘。”
管家连道:“我家公子身子不好,不便下车,还请二娘子往前挪上几步,我家公子同你有话要讲。”
虞含景见那管家说话倒是中听,便抬脚上前走到马车前,管家撩开侧边车帘,露出赵家公子容颜。
虞含景见后悄无声息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从不知这赵家公子生得竟这般好看,虽说脸庞被几分病气缠绕,但那病榻美人却也赏心悦目。
赵家公子一袭锦缎白衣坐在马车上,脖上带着一把金色平安锁,双手捧着手炉,在他察觉车帘被撩开时他抬眸,眉眼十分柔和地盯着虞含景。
他声音沙哑:“二娘子安好。”
何氏会这么好心给她找这样一位好看的公子?倒不似她作风。
“赵公子安好,不知赵公子这么晚前来是有何事?公子身子不好,大可以叫人来传话便好,不必费心跑一趟。”
风卷进马车,赵公子咳嗽了几声,管家见状想放下车帘,赵公子抬手让他不要放下。
“我来只说几句,关于亲事二娘子不必忧心,此事我也刚得知,我不会连累二娘子,也不会让人上门提亲,二娘子大可放心。”赵公子又咳嗽了几声,“管家,手炉凉了,咱们回家吧。”
管家小心翼翼将车帘放下,虞含景只听见马车内的人咳嗽不止,她问管家:“你家公子病多久了?”
“回二娘子的话,公子自打出生起就这样,各种名贵药材都用尽了,还是不见效,原本这些话就如二娘子方才所说的,遣人过来传话就行,可公子偏要亲自来说。”
管家正准备上去驾车离开,虞含景一把揪住管家的领子将人拖了回来,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管家都来不及叫她,管家本想将她唤出来,奈何自家公子说‘不必’,他便闭嘴。
角落里的宋枕弦看着虞含景上了马车,眸中闪过异样眼光,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那辆马车。
赵家公子见虞含景毫不忌讳上马车,怕病气染给她,便用手帕捂着口鼻。
“二娘子可是还有话要讲。”
“你方才说是刚得知此事?”虞含景再一次确认,赵公子点头说他前些日子病重一直在府上没出来过,而管家见他病情好转后,才将此事告知于他。
虞含景险些笑出声来,原来是何氏把那管家当成赵家公子了,也不怪何氏会认错人,就连她也不知这赵家公子是何模样。
赵公子见她笑得欢乐,便觉着她与传闻中不同:“二娘子是在笑谁。”
“无事。”虞含景将手中手炉与他手炉替换,“手炉凉了,赵公子便用这个吧。”
赵公子一滞:“多谢二娘子。”
“既没男女缘分,往后便是朋友,赵公子可告知名讳。”
“在下赵衡齐,表字:长岁。”
“长岁,是长命百岁吗。”
“正是,我自小身子不好,祖母便帮我取了这个表字。”
眼见天色愈晚,虞含景便与他告辞从马车上下来,管家驾车离开。
她刚踏进房门,就撞上宋枕弦:“宋公子,您在此地是作何?”
宋枕弦突然抬头望着天:“这天好似要下雪了,在下出来观雪。”
虞含景同样抬头,看着毫无动静漆黑一片的天,便收回头望着高了一个头的宋枕弦,话还没到嘴边。
片刻后,一片雪花落在她羽睫上。
雪下得悄无声息,沾上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宋枕弦 看见那一点莹白缀在她睫梢,久久没化开,指尖下意识地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