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寻的意识浮浮沉沉,耳边是苏清宴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少年刻意压低声音的慌乱,戳破了平日里张扬的伪装。
“……”
“谢寻?听得到吗”
“谢寻?”
苏清宴的声音撞在耳膜上,带着点颤,掌心的温度按在他的后心,灵力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烫得他经脉微微发颤,却奇异地稳住了那些紊乱的灵力。谢寻艰难地掀了掀眼皮,视线里只剩一片霞色模糊光影,像燃在暮色里的火,晃得人眼晕。
他能感觉到自己被稳稳地打横抱起,寒雾剑垂在身侧,剑鞘磕着苏清宴的小臂,发出细碎的声响。剑身上的冰裂纹路泛着淡蓝光泽,与赤霞炉的暖光交织,在两人周身拢出一片奇异的结界,将残余的瘴气隔绝在外。
“肯定又是那厮”
苏清宴的声音里淬着狠劲,脚步却放得极稳,生怕颠着怀里的人
谢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暮色彻底沉了下来,林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渐渐取代了雾区的腥瘴。苏清宴抱着他,脚步匆匆,穿过茂密的树林,眼前渐渐出现一片错落的竹楼,丹火的暖意从竹楼间漫出来,混着淡淡的药香,是碧水宗设在苍梧山的临时驻地。
“少主回来了!”
值守的碧水宗弟子见着苏清宴,连忙躬身行礼,目光落在他怀里脸色惨白的谢寻身上时,难免露出几分诧异。青风宗的外门弟子服,洗得发白的布料,还有那柄不起眼的铁剑,怎么看都与锦衣玉食的碧水宗少主格格不入。
苏清宴没心思理会旁人的目光,抱着谢寻径直往最深处的竹楼走,脚步带风,语气凌厉:“去把我珍藏的‘凝神丹’和‘清瘴露’拿来,再备一盆温水!”
弟子们不敢耽搁,连忙动作起来。竹楼里陈设精致,四处摆着炼丹炉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丹火气息,暖得让人浑身发松。苏清宴小心翼翼地将谢寻放在铺着软垫的竹榻上,刚要松手,手腕却被人轻轻攥住。
谢寻的手指冰凉,骨节泛白,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执拗的劲。他睁着眼,墨色的眼眸里没了往日的凛冽,只剩一片尚未褪去的昏沉,目光落在苏清宴脸上,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
“邪核……储物袋。”
苏清宴的动作顿住了,低头看他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尖的薄茧蹭过他的皮肤,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少年眼底的怒意瞬间散了,只剩下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知道了,你的邪核金贵着呢。”
他没挣开,只是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调侃:
“合着你拼了半条命,就是为了给我送个?”
谢寻没接话,只是缓缓松开了手,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再次阖上。他知道,以他的修为,对付千年雾魇无异于以卵击石,青风宗的世家子弟早已虎视眈眈。可谁让有人在信里抱怨了一句“坊市邪核太差”
苏清宴看着他昏睡过去的模样,眼底的调侃渐渐敛去。他快速解下谢寻的储物袋,翻出那枚裹着薄冰的墨色邪核,指尖触到冰凉的霜气,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不多时,弟子们端着丹药、药露和温水进来。苏清宴亲自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谢寻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动作轻柔得不像话,生怕碰碎了这尊刚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冰雕。
“凝神丹”被他捻碎,混着温水,一点点喂进谢寻嘴里。丹药的甜香在舌尖化开,顺着喉管滑下去,很快便有灵力波动从谢寻体内散发出来,紊乱的气息渐渐趋于平稳。
他松了口气,坐在竹榻边,看着谢寻苍白的侧脸。少年的眉眼清峻,下颌线利落如刀削,哪怕昏睡过去,眉头依旧微微蹙着,藏着解不开的心事。左耳后的浅疤隐在发间,若隐若现,勾起两年前雾区里的那场相遇。
那时谢寻也是这样,浑身是伤,却硬是凭着一柄铁剑,将他护在身后。冰蓝色的剑意席卷开来,漫天瘴气凝霜,邪祟的嘶吼被冻在雾里,那一刻的背影,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可靠。
“真是呆子。”
苏清宴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拂过谢寻紧抿的唇,触到一片冰凉,下意识缩了缩手,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
“等着吧,等你醒了,再好好盘问你。”
他说着,将炉鼎放在竹榻边,炉身的火焰纹流转着红光,丹火暖意缓缓弥漫开来,将竹榻裹在中间,像一层无形的护罩。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渐渐蹙起。
苍梧山雾区的邪祟异动越来越频繁,谢寻又偏偏觉醒了封雾者的血脉,这绝非巧合。青风宗那些世家子弟向来眼高于顶,谢寻寒门出身却天赋异禀,本就招人嫉恨,如今又立下斩杀千年雾魇的奇功,怕是更难容他。
苏清宴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碧水宗少主的信物,足以调动宗内部分力量。
竹楼外,传来弟子的轻声禀报,说是负责丹药库房的长老来了。苏清宴皱了皱眉,沉声道:
“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个身着灰袍的老者,面容刻板,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目光落在竹榻上的谢寻身上时,带着明显的不满:
“少主,此人乃青风宗外门弟子,来历不明,且身负重伤,留在驻地恐有不妥。何况宗门丹药资源紧张,凝神丹更是稀缺,怎能随意用在一个外人身上?”
这便是碧水宗的保守派长老,向来注重宗门等级,最瞧不上出身低微之人,平日里就对苏清宴的肆意妄为颇有微词,此刻见他为了一个外门弟子动用珍贵丹药,自然忍不住发难。
苏清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站在竹榻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张长老,他的伤,是为了帮我寻高阶邪核所致,而且他是我带回来的人,还轮不到你置喙吧?”
“可他终究是青风宗的人!”
张长老皱着眉,语气严肃:
“如今各宗内争正盛,资源本就紧张,当优先供给本宗弟子才是。少主这般公私不分,恐难服众啊。”
“所以呢。”
苏清宴冷笑一声,眼底的张扬尽数显露,
“他救过我的命,便是我苏清宴的恩人,我私人库房里的存货,够他用到痊愈,不劳长老费心。”
他说着,从储物袋里甩出一枚令牌,莹润的玉牌上刻着碧水宗的徽记,光芒流转:
“这是我爹给我的调令牌,从今日起,谢寻在碧水宗驻地的一切开销,皆由我私人承担,若有不服,便让他们来问本少主!”
张长老看着那枚令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愤愤地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临走时看谢寻的眼神,带着几分阴翳。
苏清宴冷哼一声,将令牌收好,转身回到竹榻边,见谢寻依旧昏睡不醒,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知道,张长老这一关只是开始,碧水宗的保守派绝不会轻易罢休,青风宗那边,李昊也定然会借机发难。但他苏清宴,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夜色渐深,竹楼里的丹火暖意依旧。谢寻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紧蹙的眉头悄悄舒展开来。苏清宴坐在竹榻边,撑着下巴看着他,偶尔伸手探探他的体温。
窗外的风卷着夜色,竹影婆娑,远处雾区的方向,邪祟的嘶吼声隐约传来,低沉而诡异。苏清宴的目光沉了沉,握着赤霞炉的手微微收紧。
沉沉昏睡的谢寻,指尖悄悄动了动,像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物,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