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书朝那边抬头。另一个男生走过来,好奇问道:“他们说啥了,你听得到?”
凌无书紧绷身体,收回视线,摇头。
“敢情你是皇帝……单衾文,那可是凌无书啊,你不是喜欢他么,就算他哪儿惹到你了,你溺爱一下他不行?”
“不行。”单衾文冷声道,“他凌无书今天,必须自己,一步一步走到我单衾文面前,开口求我,要我下去。”
高阳这时回头看了过来,而单衾文一直注视着篮球场这边,讲话也根本没有刻意压声音。
在沉默里,凌无书终于动了一下。他视线没丝毫偏移,但迈着很沉的脚步,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哐当”一下,对面二楼传来特别响的关门声,震得篮球框似乎都在抖。
高阳见凌无书要走,就没再强求单衾文,想找个借口把凌无书留下。但他回篮球场时,凌无书已经没了身影,他看向抱篮球望着校门一脸懵的荀蓟,问道:“凌无书说什么了?”
荀蓟回头:“什么都没说,但我感觉他都听到了,他脸色不太好……哎,不过也只是我感觉到的,可能因为他生病了,今上午来的时候就有些烦躁。”
“哦。行吧。”高阳叹口气,“单衾文都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来——”高阳朝荀蓟一拍手,后退几步,看向众人,“继续,继续。”
他们一群人就终止了中场休息,接着打球,但打了没一会儿,荀蓟看着某处不动了。高阳诧异回头,竟见篮球场外走过一个高挑人影,发丝被风吹乱,整张脸背着光,却没因此失色分毫。他极具攻击力的眉眼目标明确,紧盯二楼,眼底暗沉的情绪不断翻涌。
荀蓟走过来,低声问:“阳哥,怎么了呀,凌无书咋又忽然回来了。”
“我服了……”高阳愣愣地看着凌无书快步离去的背影,低声说,“还真给单衾文当上皇帝了。”
皇帝单衾文正在二楼杂物室的一堆废木箱搭成的龙椅上坐着,他脸色阴沉得能吃人。
凌无书走上去时,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单衾文起伏剧烈的身体。单衾文背对门,听到动静,猛地踹了一脚不知什么东西,那黑影飞出撞上一个铁架低端,发出锐响。
凌无书攥了一下拳,转身想关门,却发现门已经坏了。从顶部开始,垮了一半,下半段堪堪挂着门框,最底部的尖角直接戳进地面。
他顿了一下,固执地拽着门把手,用一股大力将其掰回来关上。
又是一阵铁器剐蹭地板的锐鸣,接着“咔噔”一声脆响落地,门被锁上了。
单衾文在这时发现了不对劲,他屏住呼吸,慢慢挺直脊背,在回头看到凌无书时,唰一下就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又觉得自己没气势,便绷着脸,压眉看着凌无书,可一双手却没骨气地开始抖。
他起初没注意,但发现凌无书盯着自己的手时,便不动声色藏在了背后,冷声说:“没看出来,你这么给高阳面子。”
凌无书眉压着眼,视线沉沉地看着他,朝他走近一步,两步。
单衾文没忍住后退半步,抵在了储物架上,突如其来的冷让他从梦魇般的情绪里清醒。他别开脸,不耐烦:“你想怎么……求我。”
凌无书垂下视线,直到足尖和单衾文的鞋面隔了不到半步的距离,他才掀起眼皮,视线从单衾文的眉往下滑,经过眼睛、鼻梁,最后久久停驻在湿润的唇上。
单衾文看着凌无书几乎没有颤动的眼睫,咽了咽喉咙,低声说:“别,别想耍花招。”
凌无书听到这话,抬眼,带着灼热的鼻息迫近。单衾文的呼吸很明显地停滞了,被热气扫过的地方迅速泛起一片红。凌无书望着那处,轻笑一声。
因为这个笑,他身上原本骇人的冷意褪去,声音像裹了柔软砂石:“我没想耍花招。单衾文,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其实有求必应的。”他很轻地抿了一下唇,抬起的眼里带着一点怂恿,之下是被压抑了许久的渴求,“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私底下和我说。”
望着凌无书近在咫尺的脸,单衾文忘了呼吸。
沉寂片刻,他猛地回神,大口喘气,一呼一吸间都是凌无书身上头发上的香气。气味绕进咽喉,缠住身体,如烈火燃得炽盛。他有些仓促地别开脸,下颌像分界线,从此往下露出的颈颜色通红。
凌无书停了一瞬,攥紧储物架,闭眼吻了下去。
似乎,夏天就要到了,寂静,躁热,海浪翻涌,耳畔只有整个世界狂奔时的喘息声。
单衾文被温热的唇一碰,着急忙慌往后躲,储物架嘎吱响了一声,就朝后倒。凌无书立刻回神,抬头留意上方,另一只手也握住铁杆,用力把储物架拉了回来。
确保不会有东西砸下来后,他看着单衾文,没说话。
单衾文知道自己差点又闯祸,他抬头半晌,才看向凌无书,语气有些冷:“不用你亲,我才没有这么肤浅。”
凌无书面无表情半晌,忽然笑了,他很好奇:“那你想要什么?”
单衾文一听,猛地推开凌无书,像是要发火,可紧要关头那躁动又被他收了回去。他带着余怒说:“凌无书!我都说了我不肤浅!你还以为我是以前那个随便哄哄就会被你骗的人吗?我现在是一个诗人,你懂吗,什么是诗人!有高尚追求的人!”
凌无书用力咬了下唇,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可单衾文是真的难过,他便伸手去抱:“抱歉,是我错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单衾文看着凌无书笑着说这句话,被气哭了。他朝后躲开,狠狠望着凌无书,眼泪开始滚落,“你不要嬉皮笑脸,我是来找你吵架的。”
凌无书还是抱住了他,捏住他下巴,去吻他有些湿润的鬓角:“乖,你不哭了我们就开始吵。你掉眼泪,我说不出狠话。”
“你撒谎。”单衾文把眼泪憋了回去,恨声道,“我讨厌你,凌无书,你这是蔑视我!”
“我没有。”凌无书已经没笑了,他难得软了声音,看着单衾文,“你这是在污蔑我。”
“你们都是这样,又不是我想哭,眼泪它自己就流了,而你刚才竟然还笑我是……”单衾文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诗人”这两个字,他卡顿片刻,眯着眼,又像是醒悟了,“凌无书,我懂了,你在把我当取乐子的小丑。”
凌无书感到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抬眼,看着逐渐冷静的单衾文:“我没有。”
他可以当被嘲笑的对象,但单衾文绝对不能。他认真重复道:“我没有,单衾文。”
看着单衾文逐渐清晰到只剩一种情绪的脸,凌无书感到冷,他觉得自己又在亲手把他们的关系往轨道边缘推。可他们的关系根本经不起细推,要是撕破脸,清算谁亏欠谁,甚至不用藕断丝连答案就是一目了然。
无力感如浪潮裹上来,凌无书一筹莫展。面前站着深爱的人,可除了“我没有”,他说不出任何话。如果没解释清楚,被误解了,他真的有可能要很久之后才会……再迈出今天这一步。
凌无书不想承认,但这的确就是他。
单衾文不动声色盯了半晌,忽然抬起胳膊,抱住凌无书,将脸埋进他脖颈。
“对不起。”他闷闷地说,“你笑我吧,你笑话我吧,只要你开心,只要你爱我。”
像被一股轻盈电流击中,凌无书的身体难以遏制因这句话开始发麻。
这样的话单衾文说多少回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沉默,甚至只是酝酿措辞,单衾文就会后退一步,在这场不平等关系里献出更多的自己。
凌无书想抱回去,可抬不起手。这么多年,他身体仿佛一直漏了什么,直到此刻才被这个热气氤氲的拥抱填平。可抱着他,把一切给他的这个人,明明自己也很难受。
就像《下雨了》,难过的是单衾文,给花洒供水的,也是单衾文。
凌无书深深出了一口气,闭上眼,有些疲惫:“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侧头,额头抵住单衾文,声音轻到听不清:“我很不好,但我是爱你的,我的爱很丑,所以我从来不会跟你说。”
单衾文不愿带着哭腔说话,只用喉咙发出一个表示抗议的模糊音节,吐出两个字:“不丑。”
“但也不漂亮。我拿不出手。”凌无书终于抬起手,扣住单衾文刚理过发而有些扎人的后脑勺,“你从来都值得最好的,我从港岛回来,只是为了你,但现在,我怀疑我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我预想中,这一回走向你,爱你的人是我,但我……似乎还不够。”
单衾文抱紧凌无书:“够了,够了,凌无书,你回来是为了我,这句话已经够了。”
“你不贪心。”凌无书很浅地笑了一下,“刚才不都还说,要我求求你吗?”
单衾文一愣,接着说:“那你求我。”
凌无书这时把单衾文拉开,他望着这位双眼模糊的帅气艺术家,轻声说:“我爱你,单衾文,求求你,也爱我吧。”
说完他不等回答,就捏着单衾文的后颈,把他拉下来,吻在他额心。良久他低头,轻轻抵了上去。
“没有前提,没有界限,我爱你,愿意把一切都给你。也想要。”凌无书看向单衾文的眼睛,“也想要……”
他说着忽然闭眼,对着单衾文的唇吻了下去。他一点一点推着单衾文后退,将他抵在架上,张唇,牙齿开始轻轻撕咬。单衾文像死机了几秒,接着他抱着凌无书的后颈,呼吸轻颤着,深吻了进去。
因为凌无书说。
也想要,他回馈疯狂的爱意。
单衾文不知道这个疯狂,能是多疯狂,但只要凌无书开口,就是火坑他也要往下跳。
单衾文要前提,凌无书认真说了爱他,那他跳的火坑里,必须也要有凌无书。
他可以当赴汤蹈火的骑士,但路的尽头必须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