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休笑了笑,起身道:“郢某此友自幼遭亲生父母虐待,受尽苦楚,尝遍炎凉,本应是个狠绝的性子,潇洒快意。偏他执拗,始终存着一丝天真幻想自欺欺人,两下相悖,颇为痛苦。郢某今日便是要请秦法师做个法儿,教我那挚友认清父母真相,再不受熬煎。”
秦云南思索道:“倒倒倒不……难。敢……问公公公子爷挚……友贵姓?”
“姓秦,单名一个昭字。”
“啊!”秦云南大惊失声:“昭昭昭……可……少……尊主。”
“不错,正是你秦氏少尊主,秦昭。”
秦云南连连摇头:“不不不行,我我我……”
“不行?”郢休笑道:“秦法师,您该不会以为本公子是来与你商议的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了秦云南:“此事你若办得好,本公子白银三千两送你回乡养老,若得秦昭毙命,白银即换黄金。可你若办不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秦法师聪慧,自然晓得孰好孰坏。”
秦云南拆信看罢,见是秦昭身世详情,忙又原样封好放在桌上,摆手道:“秦秦秦……昭法……力高强,我我我……必……死无疑。”话说着,见郢休背身无应,便悄悄离桌,意欲走脱。
不料颈间一凉,那思恭已架了利剑在他肩上:“狗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主子白养你七年,可是给你脸了?不办差的狗,留着何用?”说着将那剑往其颈内逼了一分。
“啊啊啊!!”秦云南吃痛大叫,瞬觉脖间血流温热,连连求饶。
思恭利剑不撤,反手又“嗖”地一声甩出两把飞刀去,两名打扫妇人应声倒地。“这两人姿色衰弛,想来秦法师也不喜欢了,小爷我便替您处理了,可好?”
秦云南惊惧失声,跪倒在地:“爷……爷……饶……饶命……”
“一家老小,上下四五十口。秦法师,你可别错了主意啊。”
秦云南磕头哭求:“主……主子爷!我我……我有办法!爷您您……手下留……情!”
郢休回身轻笑:“秦法师懂得大体,郢某深感欣慰,待事情办成,自有你的好处。”
说罢了,那思恭一把卡住秦云南下颌,将个什么东西灌他吃了。
郢休笑得谦和,宽慰道:“这丹药半月内于身体无害,秦法师只管办事,不必忧心。”
“是……”秦云南饮泣磕头。
且说那秦昭,自被种了情丝结,体内煞气一日重似一日,渐已有不持之象。秦远忧其身体,特带了他在雪山清心逼煞,每日三个时辰,日日不辍。
这日,二秦在雪山练功已毕,飞回道宫去用午膳。秦天风知他二人辛苦,早早做了一桌好菜,劝道:“远儿,你们多吃些菜,别苦了身子,我还炖了两道汤呢。”
给他二人各盛了一碗,又道:“昭儿,你近日胃口愈发差了,不愿吃菜便喝些汤也是好的。”
秦昭为煞气侵扰,心神难守,郁结生阴,终日里也难听他说上一句话,只点了点头,啜了两口,便又放下。
秦远轻叹了口气,换了他爱吃的菜在面前,劝道:“早膳不用,我依你,午膳却断不能再缺。无力则无气,无神则无心,你一味如此,下午如何练功?恨煞未出,你答应我的话,可是又忘了?”
秦昭听劝,拾了筷子。
秦天风道:“远儿,恨煞……当真要出吗?”
“不敢说必然,但十也有□□了。”秦远道:“悲惧躁三煞,各出南东北三疆,相隔越来越远,时间却越来越短,如我所料不错,恨煞一年之内,必然出在西疆。”
秦天风闻说叹了口气:“单是悲煞,合你二人之力除去尚见勉强,那恨煞威力数十倍于其,只怕……”
“无妨。”秦远一边与秦昭夹菜,一边回道:“我二人并着秦门三万,难道还降不了它?便是不能大获全胜,也断不会叫它灭了我秦氏全族去。”
“话虽如此,只是前番悲煞之时,你便险些受伤。这回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即便降了恨煞,又有何用?咱们秦氏……”秦天风愁苦叹气。
秦昭开口道:“前辈放心,秦昭承恩,自会保秦远无恙。”
秦远道:“你如今心魔积重,煞气难收,他日若当真遇了恨煞,只怕第一个疯的便是你。介时你只保全自己,别让我操心便了,哪里还指望你保我。”
“唉,远儿这话不错,四煞诛心,心魔越重越易受其控制。”秦天风道:“昭儿,你还是听话戴了锁魔环罢,虽则法力束缚,但只要有你配合远儿做了我秦氏抽魂鞭心术,想那恨煞也并非不败。”
秦昭低头停了吃饭,却不言语。
锁魔环乃锁魔之用,他虽自感恨气难收,时常疲累,却也并未到了要用锁魔环捆缚之地步。
人既为人,理应自控于心,严明于行,断不能图着一时之快,恣意纵性,将一条性命白白拱手让了苍天。他虽恨煞积重,备受折磨,但学业未辍,法术仍修,还盼着要除了恨煞,做个英雄才好。
秦昭心中郁郁,饭罢一边思想心事,一边缓走山路,以为消食。
时当五月,莺飞草长,花色糅黄。秦昭跨过一涧清泉,忽见一个褴褛脏污的小鬼立在泉石之上。
那小鬼似是女童,肉颊鼓鼓,鹿眸清亮,伶俐可爱,只不知为何,一脸的不高兴,直直盯着秦昭,全不见惧色。秦昭瞧她那副模样,与自己幼时如出一辙,心觉好笑:“胆子不小,你可知此是何处?”
那小鬼白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转身跳下泉石绕到山后去了。秦昭飞身跟上,绕过山弯,却惊见几位熟人正在那里争吵。
“这孩子本就是你们非要抱养,老娘我每月供应银子用度,又帮你宝贝儿子娶妻生子,已是仁至义尽!你们休想再从老娘手中抠出一文钱来!”却是周义荷抱臂骂道。
一黑皮汉子嚷道“别的不说,单说这周弃贪嘴爱吃,饿猪一般与我儿子争抢饭食,就凭你每月那一两银子,还不得把我儿饿死啊!”
一老妪与周义荷面容相仿,帮腔那汉子道:“就是,义荷啊,周弃这个孩子当真不讨人喜欢呢,不止抢吃,还抢玩用,你说我孙儿年龄那么小,如何抢得过她去?”
“周弃生性顽劣,摔碗碎盏似是家常便饭,又且不服管教,当真是个祸星!今日你无论如何要五十两银子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顾亲戚脸面!”
周义荷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愿意养,下月一两银子照付,不愿意养,扔了杀了都随你们,老娘才不管你许多!”说罢摸出二两银子扔在地上,骂了一句便消了踪影。
“怎么样了?!”一老汉凭空而现,怒气冲冲道。
一晃四年,再见这张面孔,虽心知是鬼,秦昭仍不由轻唤了声:“爹……”
那老汉听罢黑皮汉子抱怨,破口便骂:“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家子没一个像人样儿的。”说罢,指着那老妪斥道:“败家娘儿们,当初若不是你贪小便宜,抱了这么个赔钱货回来,现在至于闹成这样吗?”
“不错!正是这话!”那汉子道:“娘,今日我可得向着我爹说话,我儿渐渐大了,家中一应吃穿用度都不比从前,周义荷不肯加钱,咱们这摆明了就是个赔钱买卖!要么就一日两个馒头给她对付了,待长大之后卖个价钱算了,要么就给她扔回周家堡去!”
老妪辩解道:“当初我也是见这孩子可怜,刚出生便要被掐死,心中不忍,才抱回家来的……再说也不全是赔钱,这不将她抱回来当年,就给你把亲事成了吗?”
“屁话!一点好处没有,老子能忍到现在?她亲娘都几次三番要掐死溺死她,轮得着咱们做活菩萨吗?”老汉道:“今夜便抛了那赔钱货进河里去,一了百了!”
一股寒意直冲头顶,秦昭震惊呆立,望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慈祥面庞,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忽而两打更人从旁经过,其中一人说道:“老季家领养的那个娃子,怕是被人盯上了。今夜我从河里捞她出来时,那麻袋上还绑着石头呢!幸而被那废船挡了,否则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阎罗殿喽!”
“那娃子顽劣不堪,天不怕地不怕,简直是个混世魔王一般,这回指不定又是打了谁家孩子,被人记恨了呗。”
“要我说,咱还是报官去吧,这人一次不成,总还有下次,咱们可不能眼见着孩子冤死啊。”
那厢老汉与儿子听了二人交谈,惊慌失措地刨挖了方才那小鬼出来。
老汉道:“趁着药劲儿还在,赶紧让你娘把她衣服换上干净!”
“真他妈晦气,碰上老王头儿这么个爱管闲事的!”
“罢了,万一天亮官爷来查,发现娃子不在,事儿可就大了。水淹不死,活埋不成,呵,倒是个命硬的!赶紧赶紧,等会儿药劲儿过了就醒了……”
话未完全,一团绿光汹然冲袭而来,一招焚枯,众鬼瞬间灰飞。
“昭儿!”秦远上前搂了人在怀中:“不哭了,不哭了昭儿,都是幻象,都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