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麟哈欠不断,由太监伺候着擦脸揉肩,冲苍珏挥手道:“太子,开始吧。”
太子领命,正立殿中,冲众臣道:“依旧例,今年述职仍……”话刚开口,便见殿外远远走来二人,前者踉踉跄跄,隐可认得正是李瑜,后者凤氅凛凛,亦道亦邪的……竟是……秦远?
这魔头无故来此作甚!竟不知何处又得罪于他!太子心中暗暗叫苦,忙回到皇帝身边,礼道:“圣上,凤栖秦氏尊主秦远与李家主正在殿外。”
“哦?”皇帝睁眼喜道:“秦远来了?快请进来!”话说着已自起了身,在殿下相迎。“一别数年,秦尊主一向可好?”
秦远礼过,回道:“有劳圣上挂念,秦某此来,特为一事要禀报于圣上。”
李瑜闻说,畏畏缩缩往太子身后躲了,一言不发。
“何事?”
“象山李氏家主瑜,奸污虐杀幼童。”
殿内外一片哗然,太子大惊,忙回身去看李瑜,皇帝亦受惊不小:“虐杀?”
秦远点头道:“正是,枉死幼童已有九人。”
又是一阵惊异声:“九人!”
秦远看向太子身后,笑道:“李家主,是你自己说,还是我秦氏替你说?”
李瑜垂首不应。
“既然李家主懒开金口,便请圣上允准我秦氏代劳吧。”
皇帝回殿上坐了,厉声道:“准!”
话音刚落,忽的一团黑影闪过,秦昭领一众秦氏弟子,并数位老幼,转眼进了大殿。上呈一卷纸册,对皇帝道:“此乃李瑜亲手所书罪述,请圣上过目。”又道:“以此述为本,我等连夜誊抄二百余份,供太子、各位王爷与诸位大人传阅。”说罢,着秦九方同几位秦氏弟子解了包裹,遍发群臣。
一时间,苍龙殿内外朗读议论嘈嘈杂杂,惊呼怒斥此起彼伏。李瑜双目紧闭,饮泣悔恨,太子佯作新知,连连摇头叹息。
皇帝龙颜大怒,一把将那罪述拍在案上:“朕只道你恶癖积重,不想竟至如此境地!天子脚下,皇宫禁内,九条人命!你好大的胆子!”
又道:“五年时间,断断续续,数名幼童枉遭虐杀而惨死……太子,你手下两万禁军是做什么吃的!”
“父皇明察,此事儿臣实不知情!”太子连声叫屈:“儿臣接管禁军尚不足三年,从前种种,实是不知……”
皇帝怒哼一声:“你倒推得干净!如此奸恶之人,你日日留用身边却无半点觉察,难道便说得过去吗!似你这般,却叫天下臣民如何心安!”
太子被叱,肃王垂眼暗喜,煦王佯作不闻,其他皇子乐见热闹,唯庆王喜充好人,上前道:“父皇,父皇息怒。儿臣以为,李瑜既行恶事,自会处处遮掩,断不会叫旁人知晓的。更何况殿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怎会察觉李瑜这般呢?”
皇帝怒指太子,喝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庆王道:“父皇,李瑜犯此滔天大罪,斩了便是,父皇不必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话音未落,便见一李氏官员上前道:“圣上三思。秦李两氏一向多有嫌隙,如何凭着秦氏一纸所谓罪述,便定了李家主之罪?焉知此述非为他人逼迫写就?”
“不错!”右列一李氏官员道:“方才家主进殿之时,神情恍惚,面有惧容,秦尊主紧随其后,趾高气昂,全似押解一般。可见此述不得作准,还请……”那人见秦远冷侧凤目,吓得慌忙往人堆里躲,右列顿时乱成一片。
秦昭拦了秦远,道:“象山李氏百年圣教,李家主又身份尊崇,自不能以一纸罪述便做了定论。秦李两氏原出一派,系是同门,李氏所虑,亦是我秦氏所忧。是而今日秦氏特带一应人证物证前来,断不能叫李家主受些丝冤屈。”
说罢便领一清冷少年上前,问李瑜道:“李家主,您可还认得此人?”
李瑜睁眼瞧了一番,却见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眉眼虽有些熟悉,却面生认不得是谁,故而摇了摇头,又闭了眼去。
那少年喝道:“老妖!我是李正阳!”
“李正阳?!”李瑜大惊,面色苍白道:“你……你还活着?”
“不错!这些年我和爹娘东躲西藏,为的就是今日此时!”
又一少年上前道:“老妖!你害我爹娘污名而死,今日我便要提你狗头祭天!”
“你……你是谁?我……我何时害你爹娘?”
“李正勤!”
这一惊非同小可,李瑜瘫软在地,魂飞魄散:“你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那县令不是……”
“那县令收你脏钱,言听计从,将衙内太平间内一具死尸埋于我家院内,污指我一家三口谋财害命,判了满门抄斩!好在我李正勤命大,得了秦门相救,方才活命至今。你还有何话说!”
这两位少年虽则年幼,却态度凛然,掷地有声,独有一股子不可侵犯的秦门风气在身上。众人听完一番对质,又见李瑜情状,心中都已了然。
皇帝道:“你二人与李瑜有何瓜葛,速速说与朕听,朕一定为你们做主!”
秦昭道:“回禀圣上。六年前在象山,曾有一位名叫李智的幼童被李瑜失手打死,所用器物有榔头、木棍、马鞭等。依李瑜罪述所说,曾’敲其牙齿,杖其胸腹,砸其四肢……后失手致亡’。
李正阳李正勤二童,便是当年与李智同侍李瑜者。李智死后,二人惊惧之下逃出象山。半年后,李正勤被李瑜手下找到,县令为其所贿,以一具腐尸判了个谋杀之罪,满门抄斩,李正勤父母俱亡于此事。李正阳得知消息后,携父母装疯卖傻,东躲西藏,以避李瑜耳目,直至今日。”
二童正色应道:“不错!” “正是!”
一臣问道:“何以证明他二人便是李正阳、李正勤?”
秦昭道:“你只问李家主便是了。”
这二童当年都不过六七岁年纪,如今六年已过,李瑜惊惧之下,哪里还能认得?不过看个大概身形样貌罢了。见二童逼身上前要与他对质,忙扭了头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见他情形,皆以为二童正身,再不疑有他。
又一臣问道:“即便如此,如何证明他二人所说便是事实?家主若行恶事,难道还要留他二人围观不成?”
秦昭道:“李正阳李正勤在象山多年,知其底细内情者比比皆是,事发当日二童究竟所在何处,召象山弟子一问便知。敢问大人是否现在召问?”
那人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秦昭着秦景沉摆了李智尸骨,说道:“依李家主罪述所说,李智死后,其尸身被抛丢在象山往西,偏南方向五十里的荒岭山洞之中。这具尸骨,便是从此处所得。此尸腿骨长约一尺,可知其身高应在四尺半左右,正与李智当年相符。此尸四肢尽断,符合罪述所说’砸其四肢’,肋骨尽折,正是’杖其胸腹’。”
说罢,拿起那头骨近前道:“此颅牙齿全无,正是李家主所说’敲其牙齿’。李家主,敢问您当时是否将李智满口牙齿尽皆敲落?”
李瑜大哭:“别问了别问了!求你别问了!我都认了还不行吗?我认了……”
李正阳李正勤二童道:“我二人皆可作证。那日这老妖强迫李智含其□□,李智羞恼,咬了这老妖一口,便被这老妖绑缚在椅上,以榔头将其牙齿一一敲落!”
众人闻言无不动怒,一时间骂声四起。
皇帝拍案怒道:“畜生!你枉为人师,何对苍生!”
李氏官员见证据确凿,都默然不语。
秦昭领王氏夫妇上前,道:“此乃李智父母。李智原名王智,象山下渭合城人氏,八年前被李瑜以选收义子之名诓骗至象山。李瑜赐其姓李,遂改名李智。选收义子、赐姓改名一事,李智父母、渭合百姓,以及李氏弟子皆可作证。李智入象山之后情况,亦有不少李氏弟子可为人证,绝无半句虚言。”
王氏夫妇抱着李智头骨哭骂道:“我夫妇二人独此一子,聪明伶俐,人见人夸,偏被你这畜生诓骗了去,不上两年便没了命!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他二人情真意切,哭得伤心,在场众人无不动容。铁证如山,李瑜一言不发只顾哭泣,李氏官员缩手畏尾,人人噤声。
正在此时,殿外却有三人匆匆而入,拜礼道:“李该、李煟、李芒,叩见皇上。”原是李氏嫡次子李该,嫡三子李煟,庶长子李芒,三人皆在宫中就职,闻报而来。
李煟道:“启禀圣上,李氏祖训在上,家主过失当由家法处置,恳请圣上允准我等将家主带回……”
“不错!”话未说完,便被李该接去:“我李氏之事,何时轮到秦氏插手?只当圣上不明不决吗?”说罢请命道:“圣上英明,此事实情如何,当由刑部循章查办,圣上御笔定夺,方显公正严明。秦李两氏素有嫌隙,圣上切勿听信秦氏一家之言,以免受其蒙蔽。”
他两兄弟一同前来,制止秦氏插手,说出的却是两番道理。原这李煟李芒乃太子一党,一向跟在李孝工李瑜手下,而嫡次子李该,却是皇帝一派,素与太子不和。如今这李瑜,显见已经是保不住了,那这家主的位置接在谁手中,立时便见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