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道:“我听说这庆王府的掌事公公独有一番癖好,见了细皮嫩肉的小太监就走不动道。以李瑶这风姿样貌,又得咱主子多年调教,那庆王府的公公若是见了,还不得关在城外大宅里好好享用一番啊?到时候怕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肯放他出来!”
“可是咱们没路子啊?难道就直接绑过去?素不相识的,只怕那公公也不敢收吧?”
蒋老头儿道:“好说好说!交给我来办!你们都不用管!”
众人惊诧:“蒋老头儿也敢揽事儿了?”
一人说道:“我记得……你好像有个儿子在庆王府做大太监吧?”
众人闻言,嘘声一片。蒋老头儿嘿嘿直笑,也不反驳,只道:“这不是为咱们大家分忧吗?顺便,顺便。”
七八日后,待得李瑜回宫,李瑶早已不见了踪影。房内银钱珠宝、衣物首饰,亦皆被瓜分一空,半点不留。李瑜素知府中诸人与李瑶颇有嫌隙,人既跑了,也懒得再管,只吩咐把那空屋打扫了,做个客房使用。
只是这李瑜自打离宫那日受了点风寒之后,便一直噩梦不断,精神也愈发不济,颇见萎靡。太子召他殿下议事,见他神色枯槁,哈欠连连,不满问道:“李家主,昨夜又是不眠?你怎么玩本宫不管,但这公事上需得尽心竭力才行啊!”
李瑜忙上前道:“殿下误会,微臣偶感风寒,数日不得见好,是而精神不济。”
“数日不愈为何不换个太医瞧瞧?时下正是本宫图业之要紧关头,你可不能为着这些小事耽误功夫啊。”
“自然自然,殿下放心。”说罢往后退了几步,欲要就坐,不想一个趔趄坐了空,呆呆跌在地上。
郢休看着有异,上前扶起:“李家主,一场风寒怎的把你折磨成这般模样?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殿下,郢公子,并非李瑜有意隐瞒,实只是风寒而已。只是此番风寒却是怪异,夜里噩梦连连,总也睡不好,是而精神倦怠。”
郢休笑道:“风寒则鼻塞头昏,胸闷气短,极易神昏,夜间做些不干净的梦,本也在情理之中,李家主不必过虑。还是尽快换个得力太医瞧瞧,才是正经。”
李瑜连声称是,神色却是懵然。太子见着心烦,事未议完便打发他回府休息去了。
都说梦由心起,可看前世,可解生死,但凡梦之有物,总是叫人信疑不定,反复琢磨。更何况李瑜此番噩梦,倒比旁人不同。
那梦境有景有人,可触可嗅,不见前世因果,只现此生孽障。被他害死的那些幼童,一个个披头散发,伤痕遍布,尽是当年死前惨状。有的在枕边,有的在褥内,有的在脸上……不哭不闹,只轻声告知他时辰已到。
他们还会带他去看自己的坟冢,一个骑在他脖间,一个牵着他的手,腾云般飞过高墙,径直来到一座阴森的乱葬岗里。
“这是何处?我怎会葬在这里?”
幼童只顾嘻笑,并不答话。李瑜环顾四周,却见东北方向竟是象山。
“你们……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一幼童答道:“你既喜欢我们,便来陪伴我们呀!”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条手指粗的皮鞭来:“你还记得这个么?”
李瑜慌忙摇头:“不记得!不记得!”
又一幼童从肩上跳下,拿着一块钉板笑道:“还有这个呐!”
“还有这个!”是一把钢针。
“这个!”是一根腕粗的木棍。
还有蜡烛、尖刀、白绫……
几个孩子吵吵嚷嚷:“我先来!” “我先来!” “我是大哥,我先来!”
李瑜心知不妙,转身要跑,孰料一头撞在墙上,再后头去看,乱坟岗已经变了飞音阁地窖,木床、刑具一应俱全,仍是他最熟悉的布置。李瑜深知这地窖厉害,惊惧不已,尚未待回神,四肢便已被牢牢绑缚在木床之上。一大童用白绫勒了他的脖颈,一边用力一边兴奋招呼众童道:“快点快点!”
“哦哦!”一幼童拿着一把尖刀,笨拙跑来,一刀戳进他腹中,问道:“爽吗?”
李瑜惨叫不止,大骂:“滚开!滚开!”
那大童道:“哎呀笨蛋!不是这样!”
“哦哦!”那幼童忙拔了刀去,李瑜又是一声惨叫。
却见他干枯的小手中,握着一把盐巴,对着那刀口便使劲塞了进去,李瑜痛得全身抽搐,四肢扭曲,极力想要挣脱而不能。那幼童仍在问:“舒服吗?”
大童亦勒紧了白绫,说道:“要这样才舒服呢!”
一童拿着一大把钢针爬上木床,一针一针刺入其体内,亦重复问道:“舒服吗?”
“要这样才舒服呢!”
李瑜声嘶力竭,眼泪狂流,直至昏厥……
翌日早晨醒来,那梦中的痛苦仍在继续。他腹部有一寸宽的刀口,内中塞着一把盐,被热血溶了,干涸在腹上。双腿双臂皆被钉板砸得皮开肉绽,□□又有针眼无数,一阵紧过一阵地痛着。似抽肠搅肚,剜心剖肺,似扒皮拆筋,断骨碎颅,无一刻能得喘息。
李瑜发了疯般找太医来看,可换了多少个太医,尽说未见任何伤痕。李瑜脱得精光,拿着太医的手,颤抖着去触碰自己腹部伤痕,自己痛得撕心裂肺,那太医却仍旧摇头说未见……
一连数日,夜夜都是这般噩梦,每次都换了花样,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四五个时辰,彻夜折磨,片刻不停,似是要将他多年来所做恶事,一一叫他尝过。李瑜心力衰竭,精神恍惚,不肯吃饭,不敢下床,终日只是哭喊嘶吼,似乎真有重伤在身一般。
这日夜里,李瑜已强撑三日三夜不曾休息,滴水未进,疲惫至极,终还是昏昏沉沉睡了去。
此番梦中,倒是李智,他失手打死的第一个孩子,手中拿着一把榔头,说道:“走吧!”
李瑜情知又要去地窖,倒头便跪,哭得涕泗横流:“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走!我不去!”
他连日受着刑具折磨,想起那地窖便浑身瘫软,绝望嚎哭,竟比个黄泉路还要叫人害怕。他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求饶,似要磕死在此处,一了百了。可惜天不遂愿,再抬头时,又在地窖之中。
李智面无表情,扬起榔头狠狠敲下,李瑜一声惨叫,两颗牙齿应声而落。再扬、再落,再扬、再落……
李瑜捧着一手碎牙,满口血污,仰面大哭道:“别敲了,别敲了!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们啊,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一少年声音传来:“李瑜,你可知罪。”
“知罪,李瑜知罪,快杀了我吧!求求你们!”
“错在何处?”
“我……我杀了人,我侵害幼童,我……我该死,我是畜生!”李瑜睁了泪眼去看,却见面前站着的,竟是混沌天师,不禁大惊失色,语噎道:“先……先祖……”
“李瑜,我凤栖创派立教,以教化万民为己任,你可还记得吗?”那少年声音缓缓而道:“
人不学则不知礼,不知礼则蒙昧不开,心智不启。
师者,著书立说以醒世,正身谨行以化民,乃天下礼德之范,行止之法。
为师者上承君王尊让,下有黎民爱戴,不受美丑贵贱区分,无有贫富尊卑之虞,虽千古英君明帝者,亦不过如此耳耳。
似我辈不过粗浅之识,陋鄙之身,竟得天恩民爱至此,虽鞠躬尽瘁,剖肝沥胆,犹不能报苍生恩德于万一。
本应前继千古,后启万世,超脱于物事之外,勤谨于修心正行。
何想竟有尔等蠹贼,以师者之名,行龌龊之事,裹蓝袍为表,掩恶臭之实。
为人师表,却沽名钓誉,道貌岸然,弃大道正义于不顾,以装腔作势为独立。
为官居高,却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不思忧国忧民而善政,却以官高权重而妄为。
作威作福,霸道横行,其嘴脸可恶,面目可憎,何竟以师者自居,以民官为号!
似尔等天良丧尽,猪狗不如之辈,丧我凤栖千年风骨,辱我文人万世英明,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而不自戕也!”
“我该死,是我该死,我罪孽深重,千刀万剐犹且不足……”李瑜痛哭流涕,瘫软在地:“先祖,您救救我!您救救我,您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连累李氏,李氏千年圣教,我不想做个罪人……”
“你身为李氏家主,虐杀幼童,煽动民意,本就罪恶滔天,恕无可恕,早该知道会有今日!作恶之时不为李氏着想,此时又缘何徒忧其果?屠戮者哀其刀损,杀人者痛其衣污,假仁假义,岂不恶心!”
说罢推出一张书案来,说道:“笔墨纸砚尽皆备齐,将你多年罪行一一记下,昭告世人,为死者正名,与世人交代!”
“是。”李瑜哭得心神恍惚,闻言抹了泪爬上前去,哆哆嗦嗦写了起来。
翌日正逢年中,中疆各地官员尽皆入宫述职,苍龙殿外一早便站得满当,浩浩荡荡约有千余人。皇帝、太子与诸皇子亦难得起早,辰时刚到便已登朝列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