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李瑜,自得太子扶正以来,便一心一意辅佐在侧,言听计从。以图其正位龙宫之后,自己也能落个加官进爵,叱诧风云。原他本就是百年世家出身,其才学能力自不必说,似太子这般名正言顺的继位人,辅佐起来更是游刃有余。
只是李孝工已去,太子一力包庇,其于这恶癖之上没了顾忌和畏惧,一路变本加厉,越发没了收敛。
南疆观潮大会后,李瑜借着搅动舆论,造势登基一事,奏请太子拨银万两,声称用于一应人员打点,书册抄印。太子明知是诈,却不得不给,果然转眼便被他用于圣仁殿后院改造之上。
那李瑜又私下笼络了几个心腹弟子,专事为他搜寻贫穷幼童,以饱□□。自其继任家主以来,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便搜罗得十名幼童,都不过五六岁年纪,越发幼龄。
圣仁殿后院亦被他改建得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内中景致趣味能省则省,能拆便拆,全换了房舍轩阁,供幼子入住。李孝工在时,这后院多是淫声浪笑,换得李瑜时,却尽是声嘶力竭的哭嚎尖叫,一时间竟叫人想起李孝工的千般好处来,当真令人唏嘘。
若说有谁还能记着李瑜的好,自是非李瑶莫属了。
当年李瑜打死了李智,又逃走了李正阳李正勤两名幼童,惊慌失措,连夜逃往辛邑,寻其父亲庇护。初时自然是心惊胆战,惴惴不安,数月不敢再动邪念。直至后来被郢休找上,送银送人,又得太子首肯,瞒着李孝工在后院修了地窖,方才又拾起那龌龊怪癖来。
李瑶便是郢休所赠数名幼童中,最出众最听话,又活得最久的一位。
这李瑶得李瑜独“宠”四年,非但不见阴郁孤僻,反而渐渐骄横,对待下人颐指气使,动辄打骂,竟是合宫皇子都不曾有的派头。
他原以为李瑜继任家主,又成太子心腹肱骨,自己自然也能跟着一步登天,尽享荣华。是而一早便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想要趁着自己得宠,赶紧找太子讨个官爷做做,大大地攒它一笔银子。到时候在辛邑城买上一座气派院落,将家中父母兄姐都接来,可不也是皇城子民了吗?
只是仰仗他人权势,如何能得长久?他被送来时便已八岁,四年过去,身体已然见了发育,胡须喉结逐渐显现,声音也不似幼时稚嫩,全靠着逢迎讨好,才勉强保着地位。如今新人雨后春笋般一个紧接一个冒出来,李瑜喜得满脸褶子,贼眼不见,哪里还看得到他?李瑶心酸妒忌,经常借故责打这些无辜幼童,打巴掌,踹□□,都是他惯用手段。
这日,李瑜公务有差,一早便出了城去。被圈养的幼童们因着年龄太小,尚不知道何为痛苦,只知疼了要哭,饿了要吃,此时见着那老妖不在,便都在院中吵嚷玩闹了起来。
四五岁的年纪,仍是婴幼模样,跑步都且不稳,一众仆从下人见了无不心疼唏嘘,尽都由着他们胡闹,不忍阻拦。
李瑶百无聊赖,窝在屋中擦拭珠宝,听到院中尖利的孩童叫声,不由心烦意乱,在屋中嘀嘀咕咕咒骂下人惫懒,把个圣仁殿弄得乱乱哄哄。正欲相忍,忽然想到今日李瑜不在,这后院中原该他拿大,又想到往日所受种种欺辱,恰好趁此机会借题发挥。
却见他拿了得宠时的架势来,摔门而出,背手立在花坛前,鼻孔朝天指着一仆从问道:“管家呢?”
那仆从原正躲懒,蹲在台阶上看着孩子们傻笑,见李瑶拿了那副架子出来,便已带了三分不屑,此时如何肯去理他?自翻了个白眼,只当不闻,拧了条抹布佯作擦地。
“放肆!”李瑶骂道:“狗奴才也敢给主子脸色瞧了?去把李管家叫来!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那仆从直身道:“哎哟,您可真够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不过就是个卖身伺候主子的奴才罢了,也敢叫咱们把你当主子?难道这伺候过皇帝的官妓,咱都得改口叫娘娘不成?”院中几个仆从闻言嗤笑。
李瑶见他说话难听,句句戳在痛处,不禁又羞又怒,不敢上前理论辩解,只一脚踹在脚下幼童身上,指桑骂槐道:“你算个什么下贱东西,也敢在这儿碍爷的脚!小爷我当年风光时,哪个不是上赶着过来捧痰抹屁,如今刚有几日不得脸,便是你们最会作贱!果然是小人最不能惹!狗眼看人低!”
一个婢女见孩子无端挨打,忙上前抱了,怒道:“有本事你跟他打!别打孩子!”
那仆从知道李瑶是在骂他,却也不着恼,站了高处冲院中各处喊道:“都过来都过来!快来看看喽!主子有话要说喽!”
众人不明所以,提了扫帚木桶,都过来看热闹。
一人瞧了瞧李瑶,挤眉弄眼问那仆从道:“哟,贵子哥,怎么的,又被主子教训了?”
“可不吗!说咱们狗眼看人低,说咱们作贱他,你说咱冤不冤?”
李瑶冷笑道:“哼,你们别当我不知道,自我失宠以来,你们一个个明里暗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小爷的绸丝裤子,洗了比没洗还要脏!书案上的画稿,全都被泼了墨汁,还有一应宵夜点心,次次都是冰凉!我原念着你们不易,不愿同你们一般见识,不想你们却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呵,也怪我心善,跟你们这种粗俗低贱之人,原就不该谈什么宽仁有度,恩威并济!”
“哟,瞧瞧瞧瞧!宽仁有度,恩威并济?”那叫贵子的笑道:“您还真把自己当个爷啦?可着满天下打听打听,有谁知道您这号人物吗?”
一壮汉粗声骂道:“一家子不要脸的玩意儿,生了儿子出来卖屁股!”
李瑶涨红了脸,上前怒道:“你敢骂我爹娘!不许你骂我爹娘!”
那壮汉一肩将他顶在地上,扬起拳头道:“骂的就是你爹娘!贱货!想吃拳头就来试试!”
一厨娘上前拦道:“哎呀算了算了!干什么啊这是!以后衣服洗洗干净,饭食都热好不就成了?”说着又去拽那壮汉:“牛二,他年幼瘦弱,身上又尽是些伤,你这一拳下去,还不得要了他的命啊?”
牛二一口浓痰啐在李瑶脸上,指着众人说道:“以后谁再敢伺候他,便是不给我牛二面子!到时候别怪我牛二拳头硬!”
贵子喊道:“好样的牛二哥!够硬气!不愧是咱飞音阁总把子!”
一黑黢黢的老汉谄笑着上前说道:“牛二,他那绸丝裤子也不知是谁给他洗了,我老匹夫看不惯呢。正好茅厕没纸,就拿那裤子……将就了将就。”众人闻言大笑,牛二拍了拍他肩,笑道:“行啊你,看不出来你也是个有血性!”那老头“嘿嘿”直笑。
李瑶气得发抖:“蒋老头儿!你上次为我捡风筝,我还赏了……”
“我呸!我呸!”老头急忙截了话头,骂道:“不要脸!我还往你饭菜里吐口水呢!谁会帮你捡风筝!”
李瑶气道:“你!你!”
一仆从推了老头儿一把:“蒋老头儿,可别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啊!吐口水大家都有份儿,怎么就你拿出来冒功?”
“你们!你们竟敢!”李瑶踉跄着爬了起来,指着众人道:“好!好!算我李瑶瞎了眼!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倒要看看,闹到家主那里是咱们谁滚蛋!你们都给小爷等着!一个都别想跑!”说罢便哭着跑出了院子。
李瑶此言一出,众仆从都有些担忧害怕,一人懊恼抱怨道:“蒋老头儿,都怪你!把我们全都卖了!”
又一人道:“这下好了,李瑶拿了实证,往家主面前一告,咱们还不得被打死?”
蒋老头儿无所适从,窘迫道:“我……我哪知道……这……牛二,你看……”
牛二道:“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大丈夫敢作敢当!”
一人嘀咕道:“说得轻巧,我家里还指着我养活呢,要真是被家主赶出去可怎么办?去哪儿再找这么好的活儿?”
众人纷纷附言。
牛二怒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要不就买些果子点心,找他赔礼道歉……”
“找他赔礼道歉?哼!要去你们去!我牛二做不出!”牛二说罢,愤然而去。
那贵子见牛二已走,拢了众人道:“这李瑶早不得宠了,主子几次三番想要撵他出去,都是他死皮赖脸非要留下,才蹭着一口饭吃。要我说啊,不如咱们偷偷结果了他,找个地儿埋了,主子问起来,就说他自己跑了,岂不干净?”
众人纷纷摇头:“杀人啊?还是别了,这要是透出风儿去,可是杀头的罪。”
“那咱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啊!李瑶平日里那副猖狂劲儿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不惹他还回回往主子面前告状呢,如今得了实证,还不得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把咱们置于死地啊?”
“不错,不是我们要害他,是他要来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