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煞虽则难受外侵,但从其内部却是容易突破,秦昭一箭一洞,不一会儿那悲煞便被打成个筛子一般,四处漏光。不过其脑中空无一物,除悲气四处喷薄外,倒不见严重损伤,反而惹了它发怒生狂。
又一声悲唱罢,秦昭顿感虚无乏力,手中悲鸣应声而落。再听外面,果是寂静无声。那悲煞一声接一声地叹唱,冲天震地,直教人万念俱焚,再无生念。
幸那秦昭恨煞深重,强压了悲念,头昏脑涨地胡乱打着。不想一脚踢在个软绵绵的什么上,将那悲煞左眼打出一个烂糊糊的洞来。
秦昭嫌着恶心,飞身一脚踹了那巨眼出去。而那悲煞竟一声哀嚎,猛冲上天去了,来回翻滚着,极见痛苦。
“何也,难道这悲煞命门竟在眼睛?”秦昭疑惑,凝神运出烈焰,一掌将其右眼打出。
霎时间,天地俱寂,声息全无。悲煞巨颅带着两个硕大的空洞,直直往下落去,再无半点回击之力。
“秦远,成了!”秦昭惊喜。
颅内寂静,未闻回声。
“秦远?”仍无人回应。
秦昭心中一沉,焦急起来:“秦远,秦远?你回我一声。”
找了半天不见回应,眼见巨颅将要落地,秦远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远,你若还活着,就回我一声!想死也得先把情丝结给我去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昭儿,你过来……”
“秦远!”秦昭闻声去看,果见巨颅颌底,隐有一线绿光发出,正是秦远的泣影。
“我把情丝结抽去,你自己走吧。”
“废他妈什么话!”秦昭一把拽了他背在身上,“噌”地从眼洞飞出。
刚一落地,那悲煞巨颅便轰然砸进地中,瞬时间,岛身强震,海水腾翻。
悲煞双目空洞倒在地上,唇口微颤,白发披散,正缓缓收了实形,欲现本象。孙子受着它痛击,愤恨在心,上前一口将其吞了下。
悲煞一役,秦门伤者众多,只因人之悲情虽不似躁、惧这般急性,却是个缓缓见效的毒药所在,杀人于心。凡人者悲念但起,非有年余不可恢复,秦门虽是修法炼术,心力较之凡人强韧,但此番经着悲煞多番气波攻击,一时间亦难回神。此时都零零散散就地坐了,面色凄然,沉寂不语。秦昭令道法分散施救,为众人清心祛浊,自扶了秦远往庙中去了。
“昭儿……”秦远双目痴茫,神色哀戚:“你知不知道母亲有多漂亮?”
“嗯。”秦昭扶他靠了庙柱坐了,运法为他清心。
秦远笑了一笑:“你不知道。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性子又那般率真可爱,笑时天真烂漫,纯真无邪,怒时横眉怒目,六亲不认……呵,无怪乎父亲那样迷她。”
秦远自言自语似的:“她开心时,任你说什么也好,柔情如水,百依百顺。她不开心时,凭你天王老子也休想叫她屈服,脖颈一伸,生死由你。父亲年轻时控制欲极强,母亲却恰似是他个克星一般,叫他拿她毫无办法。”
“你想她了。”
“你一点也不像她。”秦远答非所问,自顾道:“你总是闷闷不乐,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像她。”
“嗯。”
“她虽也柔弱,却爽朗,大大咧咧,欢笑常见,似乎从不曾有什么事情能叫她发愁。她有些娇惯脾气,喜爱打扮,佣人众多,但是照料我却从不假手他人。”秦远笑了一声,续道:“我五岁那年,为着丢了一只蛐蛐,放火烧了整个凤栖后山,气得她叉腰大骂。父亲怪我惹她生气,抬手要打,却被她大声喝住,抱了我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嘿嘿。”
“嘿嘿。”秦昭学着他干笑了一声:“为着个蛐蛐放火烧山,你可真不愧秦氏子孙。”
秦远却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沉默着未再言语。秦昭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运法,后又褪了他衣物,查看其后背胎记。
“你心中既有牵挂,就该振奋精神。现在这算什么,连胎记光亮都黯淡了,是万念俱灰,想要寻死吗?”
“她都不在了,我振奋什么?”秦远道:“我不想牵挂她。”后又道:“我不想做父亲那样,为她毁了一辈子。”
秦昭默声。
“昭儿,你说,女人肯为一个男人传宗接代,是否表明她心中已经接受了他?”
“应该是的。”
“那为什么她还要再与别人牵扯不断?”
秦昭知他所说,便是魏贺冉被捉奸一事,回道:“有时候,许多事都是一念之差,并非故意。或是那日心情不爽,或是被人引诱一时不持,亦或偶然兴起,都未可知。单以此事,不足以证她心中所属。”
秦远似是不想会有此解释,闻言急回身道:“当真?”
“当真。”
秦远脸上掩不住的雀跃,眼眸干净,神情柔和,竟是从不曾见过的温顺模样,盯着他不断追问:“当真?可当真吗?”
秦昭见他如此,亦不由笑了:“当真当真!自己不懂又不肯信我。”
“昭儿,其实我早有此猜测。只因母亲有三子,却唯有我是她一手带大,从不叫旁人插手,连我每餐饭食亦都由她亲手另做。”秦远傻笑了一回,又问道:“昭儿,你可知我为何厌食鱼肉?”
未待他回答,便又自顾说道:“其实我儿时最爱吃鱼,母亲为着我高兴,隔日便要做鱼给我。偏又做鱼最为麻烦,单是清理便要半个时辰,母亲做饭精细,每每都要折腾一两个时辰才算完。日子久了,便慢慢被那鱼腥味所伤,再也闻不得。可惜我那时年幼,并不曾发现异常,只知她做的鱼肉鲜嫩无刺,花样又多,自顾贪吃……若不是那老头儿告诉我,恐怕我这辈子都不知道。”
“你既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秦远闻说收了笑容,回过身去,半晌不见言语。后又开口道:“许多事,原也怨不着她。”
秦远叹了口气,道:“母亲原是霞鸣城普通人家,十一二岁时便出落得花容月貌,远近闻名。我父亲自上元节在万千花灯中见了她一眼之后,便再也放不下。依仗着自己身份地位,硬是迎娶了母亲过门。可惜……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长兄和长姐自出生便没有我秦氏胎记,母亲抵死不认,父亲自欺欺人,就这么牵强凑合着。”
秦昭抚了抚他肩头。
“我恨父亲,当年为什么要带我同去,看到母亲和一个畜生同卧一榻……”秦远渐而激动,愤恨道:“他为什么要带我同去?他明知道我与母亲感情深厚,偏却要叫我亲眼看着母亲衣衫不整!还挡着我的面,亲手杀了长兄和长姐!”
“秦远……”
“他心狠手辣,冷酷薄情,明明母亲已经求死,他却偏不叫她如意!将她囚禁在后山祠堂之中,着人日日盯着不叫寻死。母亲苦苦支撑半年,后寻着机会,撞壁而死……”秦远语声渐低:“她死了,他干净了,得偿所愿了,才知道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忽而又冷哼一声,道:“我也不叫他如愿!我废了他法术,囚着他在后院,我也不许他死,我也要叫他尝尝母亲的痛苦!”
话是这般说着,秦昭却见他后背胎记,已重新焕光。秦昭为他穿整了衣裳,劝道:“那你现还恨母亲吗?”
秦远闻说一愣,答非所问:“你不许学母亲那样。”
“嗯。”秦昭听他这话,便知事已过了:“话说出来就好了,有什么事不要总自己憋着。”
后见他平缓了,不再言语,便转了话头问道:“听说这日月庙中,封印着天师真身,此事可是确实?”
秦远道:“天师并非妖魔,如何便要封印?这日月庙,是天师以真身封印了无餍在此。可听说过虚空珠吗?”
秦昭摇头:“不曾。”
秦远回身瞧了一眼庙中伏羲神像,对他道:“虚空珠,是为伏羲驾下元龙额间灵珠所化,集四方精魄,纳天地灵气,乃三界第一灵珠,历为天神所传。后被混沌天师求得,封印了无餍在内,以保人间太平。”
秦昭点头道:“果然厉害。无餍乃魔界第一妖兽,可召四煞齐出,能聚百魔同祸,以其神威,确是得虚空珠这般神物方能镇得。”
“那无餍有翻江覆海,移天换地之能,一旦现身,三界大乱。虚空珠虽是神物,却只能压它一时,不能封印永世。”秦远道:“八百年前,天师以真身化了一把宝剑,名叫天禅剑,又将这虚空珠嵌于剑身,镇在这潮生岛日月寺的伏羲神像之下。”
“为什么要镇在此处?可有什么说法吗?”
秦远道:“潮生岛四季艳阳,鱼鸟和煦,又有海水日夜冲刷,任何杂念都无以留存,乃是天下最无欲念之处,如此方能保得这无餍万世封印。”
秦昭将信将疑:“那这天禅剑,当真就在此处吗?万一被人偷了去……”
秦远笑道:“且不说天禅剑只有秘语能够打开,单说这伏羲神像,纯铜铸就,少说也有万斤之重,谁人能够挪动?更何况,无餍出世,三界大乱,万物皆不能独活,谁要寻它出来做什么?”
秦昭若有所思,忽而道:“不知怎的,我总想到李瑜。秦远,李瑜这人不能再留,我有个法子,可叫他乖乖认罪。”
“如何?”
秦昭附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秦远听罢笑道:“我儿果然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