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道宫后院那间凉亭,秦远冷面坐在上首,身旁坐着个如仙似画的美貌女子,正是星盼。星盼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婴孩,双目狭长而清亮,粉嘟嘟的,又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邪气。
秦管家一会儿盛粥,一会儿端菜,忙得不亦乐乎。见那婴孩吃了口米粥,便笑得手舞足蹈:“哎哟,真不愧我秦氏少尊主,就是好魄力!快快,再吃一口,再吃一小口……哎哟,好!真棒!”
“还知道回来?”秦远不知何时瞧见了他,瞥了他一眼,说道:“吃饭!”
星盼笑道:“昭弟,你别怪他话冲,他这是关心你。快过来吃饭吧。”
秦远盛了碗饭在他面前:“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昭儿啊?”秦管家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与你和远儿商议。”
他抬头看着人,似乎已经知道要听到什么。
“一家不容二主,昭儿,你毕竟是个外姓,远儿行止疯癫认你做了儿子,才有了这秦氏少尊主。如今星盼的孩子已入了族谱,是我们秦氏真正的血脉,将来必是由他继了尊主之位。”
“秦老前辈放心,秦昭明日便离开凤栖。”
“话也不是这么说。”秦管家道:“你在不在凤栖都是小事,关键是眼下你在秦氏声威日壮,今后怕是对少尊主继位不利啊。我想着,你还是复了自己本姓的好,姓氏乃父母所赐,岂能轻易更改?你与我们实无血缘关系,跟着我们姓秦,终是不妥。”
“凤栖弟子都姓秦,为什么我不行?”
“入师门,随师姓,这是秦氏规矩,但弟子们不能以秦为本姓,更不能住道宫,入祠堂。”秦管家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你对外仍叫秦昭,并无影响,不用太过担心。只是话要说清楚,免得日后龃龉起来,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我不想改姓……”
秦远开口:“他愿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无事生非。”
秦管家道:“他姓什么我自然管不着,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喜欢哪个姓哪个,只有一点,他不能跟我们姓秦!否则无端多出来个外姓少尊主,以后叫我孙子何以自处?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听得难受,不愿再呆,便起身道:“我现在就走,不再姓秦,也不再回凤栖。”
“走?”秦远冷面:“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天大地大,总有一席容身之处。你把情丝结抽了,我们再无瓜葛。”
“不抽。”
“为什么?你已经有了夫人,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再折磨我?”
“冲突吗?”
“那我到底算什么?”
“算我的。”
他语噎,半晌不能言语。“秦远,你真的爱我吗?或者只是因为不曾得到?”
“你可以让我得到试试,自然就有答案。”
门外大雪纷飞,黑夜如昼,凌清阁像一头死去的兽,隐卧在这夜幕之中,不闻半点声息。
秦远率众赶到时,只见着那雪光之下,一团黑煞之气汹然于房顶。一张惨白的脸,挂着些血迹在唇边,阴森森的透在黑雾之中,正源源不断地,吸食着一地鸡兔尸身灵气。
那秦昭平日虽则阴冷,却鲜有疯魔,众人陡见此景,不免倒吸一口凉气,都去望着尊主,不敢出声。
“昭儿。”霍安留下的这些家畜,一向被他视若珍宝,两年来悉心照料无微不至,今日竟却亲手杀之吸其灵气,秦远实不知何故。
秦昭闻声,清眸骤开,飞身落于面前,张手对他道:“抽了!”
众秦门探身一看,却见夜色下,那秦昭右手掌心一条艳红的光线种在皮下,竟是情丝结!尊主给少尊主种了情丝结?
秦远道:“这些兔子,为什么要杀?”
秦昭阴狠狠瞪着他,指着右手道:“抽了!疼!”
秦远亦着恼:“你心中无他,如何会疼!”
“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死也要死在我手中。”
“那我算什么?”
秦远面不改色:“算我的。”
幻境再现,秦昭不由再问:“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只不过心有不甘?”
身后秦门闻言齐齐竖耳,却听秦远沉声答道:“你可以试试。”
众人瞠目,都以为秦昭或将出手,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果然,那秦昭“轰”地运出一团煞气在掌心,咬牙道:“那就都别想好过!”
秦远阴气亦起,一把拽了他道:“想死可是容易,秦某奉陪!”
这二人若当真打起来,在场的无人能够自全。众秦门劝不敢劝,急推了秦九方上前。
“少……少尊主!南疆出煞……请二秦同除!”
秦昭闻言,自知失态,拢了煞气稍往秦远身前躲了躲,应声道:“嗯。”
且说那潮生岛,位于南疆东南。四方狭小,地势凸高,离岸约有百里,宽阔却不过三四百亩,自古便是个修仙问道的所在。上修一座小庙,名叫日月,传闻混沌天师真身,便是封印于此庙之中。
有道是阴阳相生,是非相成。自悲煞出世于此,这日月庙便似个妖气洞窟一般,叫人一旦靠近,便觉身心失落,退意生生。是而这秦门虽有万余在此,却并不敢一味进攻,只能逐步退守,以待二秦。
“此兽毁人心志,一次不除则再不可除,需得速战速决,万不能拖延。”秦远召集秦门,分编道:“圣法在前,影灾居中,医道居后,各环庙为圈。”
“是!”众秦门领命,片刻便成队形,将日月庙团团围在中心。
秦昭受着情丝结折磨,煞气难制,似疯似魔,立在秦远身边,一言不发。
“昭儿。”秦远握了握他的手:“今日除煞,你不必克制。”话音刚落,惧煞便轰然自秦昭心口而出。
悲煞克惧,孙子冲进庙内不过眨眼功夫,便听闻一声嘶吼冲天而起。
秦昭感知惧煞受伤,大喊道:“孙子,带出来!”
“嗷”地一声哀鸣罢,孙子受伤冲出,带着那庙被撞的七零八落,龇牙咧嘴地冲着庙内怒吼。秦远见孙子进庙不过一息,再出来时便有两根肋骨残缺,暗叹悲煞威力,低声道:“孙子不是它对手,你多小心。”
正说着,却见一颗白发垂落的巨大头颅自庙内幽幽飘出。原那悲煞本体为气,实形为颅,闭目塞耳,巨脑无肢,扩鼻能吸千悲万痛,开口可唱人畜自绝。
秦昭见那头颅上竟是自己死去的面庞,不禁大惊,问秦远道:“你看是谁?”
秦远略一沉默,答道:“母亲。”
“悲煞千人千面,万悲万寂,都是幻象,切勿受其蒙幻。”
秦远未再答话,拽了他腾云而起,举杖道:“开!”
秦门得令,施功运法,齐发绝技,瞬间便是光影如箭,斑驳陆离。
圣法类光,制裁击颅,圣火灌顶;影法如夜,痛苦抽身,鬼影缚体;灾法必亡,献祭剜心,玉焚剖身。再有医法疗血护体,道法清心强术,秦门千年,但成阵势,便是无敌。
只不料打了半晌,那悲煞只是闭目封口,全不见损。
二秦疑惑相看,正待要停,却见那悲煞厚唇轻启,一声钻心悲唱,平地立起千层气浪。
秦远见状,急吼一声:“道法护心!”一把拽了秦昭便翻出数丈高。
而一众道法尚未待得起杖,便被气浪齐齐扫翻,霎时间,万法俱收,死寂一片。万余秦门,木桩似的呆立着,面容悲戚,神情灰灭,已隐见泪流。
秦昭道:“悲煞果然厉害,当年我伏收惧煞,全不见如此威力。”
“既是煞气,便有优缺。”秦远沉吟道:“这悲煞颅顶微焦,似是圣法所致……”
“那就以圣法痛击其颅顶试一回,这悲煞气浪每过一次,都能使人悲绝翻倍,再拖下去,这万余人此生便都要毁了。”
“秦门听令!”秦远举杖道:“圣法近前,猛击此煞颅顶,医道补灵输血。影灾自顾相辅,若再见开口,立即施用神缚冥啸,以为打断,拖延其悲唱间隔。”又道:“秦门可亡,妖邪必除,任何人不得心存侥幸。辱我凤栖门风者,本尊必抽筋扒骨,要他恨生求死!”
众秦门齐声应命,迅速整了编队,道法再起拨云,为众人鼓气唤神。一众圣法竭尽所能,集火猛攻其颅顶,医道二法不断补充,保其法灵,日月庙前圣光无数,银火连天。二秦亦运杖使箭,飞身腾云,招招必杀。
那悲煞受了圣法猛攻,颅顶逐渐受损,似有心焦,半刻不过,便又启厚唇。
秦远见状大吼:“影灾何在?”
“在!”影灾二法齐声应和,瞬见黑光绿影同出,神缚冥啸共发,打的那悲煞震荡连连,不能继续。
忽然,秦昭惊喜大喊:“颅顶见缝,快!”说罢九箭合一,瞄了缝隙“噌”的一声射进。秦远亦飞上身来,尽起法力运出吸魂消魄,轰然打向隙间。
却听那悲煞一声嘶鸣罢,冲天悲气自缝隙射出,再看时,已出二尺裂洞一个。二秦见了大喜,忙钻身入内。原以为这悲煞只有一首,颅内应是白物满盛,孰料他二人一路下去,竟是毫无阻碍。
秦远笑道:“可笑这悲煞长着巨颅,一副深谋多思的模样,内中却是空空如也。”
“你小心些,此怪颅内悲气深重,又漆黑一片,你我需得尽快出去才行,否则你必受其祸。”秦昭话说着,数箭齐发,四处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