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齐会意,滴水不漏地回了一封信给苍珒,交与金光正看了,又问道:“主子,眼下咱们怎么做?”
金光正收笑道:“中疆自乱,我南疆岂有坐视不管之理?你即刻写信通知武银光,若见苍珒举兵,便立即调集北部五十万大军挺入中疆,不必再来请示。入疆之后仍是老办法,不战不退不答,伺机而动。”
“是。”李信齐未就写信,转又沉吟道:“不过……前番观潮大会,李瑜倒似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太子与郢休手中,处处恭敬小心,全无家主之姿,连太子身旁小小太监,也能对其大呼小叫,颐指气使。以李氏圣教威名,今日可逼皇帝退位,明日便可怂恿四疆百姓揭竿而起。若其全然做了太子发声喉舌,那我们以后的处境,怕也不妙啊。”
金光正蹙眉道:“李孝工在时,虽也辅佐太子,却是个有主意的,全不似李瑜这般低声下气,俯首帖耳。如今这情景,倒是棘手得很……”
“李孝工辅佐苍珏多年,嫡长子李瑜、嫡三子李煟、庶长子李芒皆在其派下效力,早是李氏最强势派系。苍珏也曾多番想要李孝工造势宣声,只可惜那李孝工老奸巨猾,白食俸禄不肯出力,苍珏拿他全无办法。如今李瑜继位,并收李孝工麾下众多门徒,又对苍珏唯命是从,千随百顺。青河州一事,檄文一篇便要了吴庆杰全家一十二口性命,如今又以百字短文搅得民心大动……圣教威力,无人能敌啊。”
金光正背手踱步,良久无语。旁人也就罢了,偏他是在李氏身上栽过跟头的,堂堂金氏,为了些微末小事,折在一群文弱书生身上,金光正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听了李信齐一番解析,自深感忧虑。
李信齐坐于书案之后,亦是愁眉紧锁,以苍珏性子,得了李氏这把利器,不搅个天翻地覆是绝不会罢手的,介时便是他南疆,亦不能独善。难道当真要与苍珒联结,扶他上位吗?
“不错……”金光正忽而开口:“这天下,或只有秦氏才能对付李氏。”
李信齐疑问:“主子何出此言?”
“醒芳园后四疆议事,郢自道便有此提议。李氏为太子把持,秦门有涉政之嫌,此两派又势强力大,各有神威。为保两派不落四疆之手,郢自道提议煽动秦李两氏矛盾,引其相斗,以此绝患。”
李信齐眉眼见喜,又现隐忧:“郢疆主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是此计虽妙,却……颇见阴狠,卑职总觉得这郢自道心机深重,为人奸诈。”
金光正笑道:“你以为郢休是谁的儿子?”
“都说郢休阴险毒辣,是个郢氏异类,现下看来……倒是那郢空难得了。”
“呵,谁说的准?如今大敌当前,郢自道计策可用便用,只要不触在我金氏头上,管他谁恶谁善!”
李信齐道:“郢疆主计策确是妙极,苍珏丢了李氏,便再无望统一天下,眼下一切困境都迎刃而解了。”
“这是自然,秦李两派但除,本主亦可心安了。”金光正说罢,忽又想起一事,问李信齐道:“潮生岛妖兽一事如何了?”
李信齐道:“潮生岛附近四十余城镇皆出异象,秦门聚集,正一力镇除。”
“嗯。”金光正点了点头:“秦氏除魔有用,李氏却是个劳什子,一天到晚写来写去,招人讨厌!”
只是那《民心盼正》,打得是四疆的主意,发愁的,又岂会是他南疆一个?北疆乌氏,素与太子嫌隙,经此更是恼怒。
旁的不说,只说这北疆南部,一向与朱雀台政令不通。自乌扬继位后,又几次三番激进处政,民不聊生。官民之间,简直势同水火。如今再有这《民心盼正》横空出世,引得天下百姓交口称赞,南部便有不少呼应归统者,都盼着辛邑龙军挺入,划了他们归苍氏去。
这一日,朱雀台又有战报,报说范关又出暴动,华陂亦缴获匪兵二百。乌忠义连月来调兵遣将,愈觉吃力,对乌扬道:“北疆南部骚乱不断,民心动荡,当地守军多番派兵镇压,都不能尽除,要我说,不如直接调乌林军前去,斩草除根了干净!”
“南部骚乱事由复杂,恩怨积深,非一朝一夕可解,哪里就能够轻易去除?”乌扬埋首处理政务,头也不抬地道:“中北一战,朱雀台一味退让,拒不应战,以致裴城坑杀。南部百姓心中怨愤,都怪着我呢,如今受人挑拨,闹事也是情理之中。此乃人心离散,想治,还需得从根源着手,缓缓图之。”
乌忠义道:“主子性子愈发好了,哪里便有这许多弯弯绕绕?还不是这些刁民眼馋中疆,个个人心不足,眼红嗟羡,都存着个心思想做中疆子民去吗?”
乌扬抬眼瞧了他一眼:“百姓眼红中疆,到底还是我处政不足。”后又道:“近日,各地太守都报,大片良田荒芜,米价大幅上涨,民心不稳。此正是我近几年一味增税加赋,补贴工业所致,怨不得百姓心思不忠。”
“是。”
“不过,眼下李瑜归顺太子,为着太子登基四处造势,确是个隐患,不能放任不管。”乌扬收笔,沉吟道:“李氏阴谋算计,挑唆百姓闹事,以致南部各地暴乱频频,呼声渐壮,连同母子山内开采冶炼的劳工,亦有造反之势。”
“正是了。”乌忠义接口道:“百姓不过乌合之众,有些许诉愿,闹一闹便了,怕的就是李氏在这其中挑拨教唆,兴风作浪,到时候若当真暴动起来,怕是难以收拾了。主子,咱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嗯。”乌扬点了点头,随即又埋首于政务之中,听着乌忠义汇报肃王联结南疆等事。
忽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一乌林军连滚带爬进得厅来,喘道:“疆主!劳工暴-动,大公子……大公子没了!”
“什么?!”乌忠义大惊站起:“谁没了?”
“大公子……大公子。”
乌扬缓缓起身,皱着眉头:“你在说什么?”
那兵士连连点头:“大公子没了,大公子没了!”
乌忠义吼道:“不可能!怎么回事?”
“回乌将军,四子山晌午死了个打铁的老头,大公子按规矩发了十两丧葬银子,叫人抬出去埋了。这种事也不知有过多少次了,都是这么办的,今日却不知怎么了,那些人围着大公子,非要讨要个说法。守卫的乌林军见了,怕他们闹事,上前推搡了一下。不想那些劳工竟似发了疯一般,拿着家伙就跟守军打了起来。有人喊着打死……打死……”那兵士偷瞧着乌扬,不敢继续再说。
乌扬仍蹙着眉,一双豹眼微微眯起,也不知那兵士所说,他听也没听。乌忠义看了他一眼,忙骂那兵士道:“快说!”
“有人喊着……打死乌扬乌冲……一哄而上,就……就把大公子杀了。”
“人呢?”乌扬张口。
“在后面,在后面!乌靖堂乌小将军拼命抢了大公子尸身出来,自己亦受了重伤,此时由兵士护卫,正抬着往朱雀台赶。乌将军重伤,兵士不敢疾走,是而差了小的先来报信。”
乌忠义闻说急问道:“靖堂伤在何处?可致命?”
“暴工人多,乌小将军全身都有伤,鲜血淋漓,和大公子尸身抱在一处,小的实难分辨是否有致命之伤。”
乌忠义恼怒推了那兵士一把,对乌扬道:“主子,咱们去迎吧!好过在这儿苦等!”
乌扬木然抬腿,却头重脚轻似的,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主子小心!”乌忠义急上前去扶。
乌扬却是磕疼了,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备马!!!”
赤鬃马,红甲鞍,平稳迅疾,识途有灵……这是他从乌冲手中抢来的生辰礼物,如今正载着他,迎乌冲回家。
乌扬想起昨日那封信,末尾处是个工整的“冲”字,内容是一如既往的冗长、沉闷。
“天气转暑,扬儿勿要心急减衣。
南部动乱一事,扬儿切勿急恼。
乌贞顽皮,扬儿要多多教导,勿要动辄打骂。
扬儿,愚兄听说你近日心烦意乱,厌食鸡蛋肉脍,总发脾气,这很不好。愚兄按着母亲的法子,将肉末蒸在蛋羹之中,随信让玄泰带了,也不知你还爱不爱吃……”
这个人,明明昨日还有书信回来,明明那盛放蛋羹的食盒还在书房,连同那蛋羹的味道,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兄长,你口味仍旧偏淡,扬儿不喜欢,正要回信说与你……
一队乌林军抬着一副担架,带着几名军医,满面焦急地小跑而来。只远远看了一眼担架上模糊的身体,泪水便瞬间失控。乌扬失魂落魄滚下马来,直冲而去。却见乌靖堂满身是血躺在架上,怀中紧紧抱着一具尸身,强睁着血糊了的双眼,盯着他。
“乌小将军,疆主来了,您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