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四疆如何瞧出郢休不善,单就那太子,被郢休作个盾牌似的,几次三番利用了出去招惹是非,又岂会与他善罢甘休?这厢回了辛邑,便召他前来问罪。
可也不知是怎的,自醒芳园惊魂之后,再见着这人,总隐隐有股子畏惧在心里。尤其是见他一如往常,风度翩翩地迈进殿来,一时间竟有些惊怕。
“殿下,未知召郢休前来何事?”郢休仍旧挂着惯常的一副微笑,见礼道。
太子却有些支吾:“无事。坐……坐吧。”
郢休见他面有异色,一直盯着自己,便笑道:“殿下,郢休今日可是哪里奇怪?”
灰袍润冠,雍容儒雅,确是与平日一般。
“呃……周梅海那儿怎么样了?”
“已安排在地牢做了个牢头。”
“地牢?”太子疑道:“本宫听太医说,周梅海被邪魔远吸去了半尊灵气,神智痴呆,宛如孩童,一切人事都全忘了,似这般如何能够看守?倒不如给些银子,叫他回乡便了。”
郢休道:“殿下,周兄只是神智丧失,但一身功夫仍在。况且,周兄倒也不是谁都不认得。”
太子闻说疑惑,略愣了一愣,随即道:“他若能认得你也好,左右牢头也不是什么要紧职位。禁军统领现是谁接任了?”
“袁杰。”
“嗯。”太子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后又道:“此行南疆,你言行失当……”
“是。”未待他说完,郢休便接口认错,行礼道:“郢休有错,以致祸事,叫殿下临危于秦氏。”
太子见他态度殷切,便劝道:“本宫多次劝你不要死盯秦昭,你偏不听。秦氏八百年独大,又不曾有什么涉政的证据落在你手中,你何故非要招惹他呢?”
郢休笑着默默听着,并不答话。
“本宫知道你心高气傲,容不得秦二比你聪颖出众,必欲除之而后快,但你也不能连累本宫无辜受过啊。你若真要与他斗个你死我活,可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郢休道:“南疆此行,郢休失态,自要向殿下请罪。只不过郢休之失态,不在秦昭,却在殿下身上。李瑜不成大器,又包藏私心,需得时时紧盯才行。”
太子摆手道:“此事不用你操心,李瑜把柄在本宫手中,他不敢怎么样。”
郢休笑道:“李氏声浩势众,殿下如不好好利用,岂非暴殄天物?郢休以为,皇帝长寿,身体康健,殿下如望登基,断不能一味苦等。四疆一统无非用兵、用计,可若要皇帝提早退位,却非用心而不得啊。”
太子道:“弑君你去,本宫可不去!”
郢休心道,不孝子,你胆子倒不小。“殿下误会。万民呼声,杀人诛心,岂不比血腥来得文雅?郢休不才,特有一份小小计策在此,还请殿下过目。”说罢袖出一方纸帖来呈了太子。
太子展阅,越看越喜,及得看毕,连声说道:“好!你即刻拿了本宫玉牌,去叫李瑜照办!”
郢休微笑领命。不日,李氏家主李瑜,便有一篇《民心盼正》见诸笔端:
“木有根枝,事有主次,断根烂木,忘主败事,是而根强方有木秀枝旺,主明才盼事成次辅。
如今天下五分百三十七年,四疆枝茂不知根何所用,次姓僭越不问主何所在,表象繁荣,暗潮汹涌,如箭住于弦上,非静是动,一触即发,如号止于阵前,非和是战,兵戈倾出。
一旦时备,烽烟起,江山乱,幼子充兵,青麦抵粮,天下百姓或横死沙场,首离肢残,或受饿遭瘟,曝尸荒野。三五月也好,七八年也罢,庶姓输赢不过功名利禄,黎民无辜却枉受兵连祸结。以此隐患,百姓何能心安,生计何以蓬勃?
通览古今,遍阅兴衰,为明君、为英主者,莫不以天下一统、苍生和定为己任,不贪声色享乐,不计个人安危。如今君主正坐十年有四,不顾百姓思归民意如沸,任由四疆割裂民不聊生,不念皇权正位迫在眉睫,放纵庶姓坐大蠢蠢欲动……痛心,痛心!”
此文既出,那李瑜又广联门徒子弟抄录,于五疆境内四处散发,以为造势。这李瑜到底是千年圣教出身,别的不说,文采当真是天下无双。前后不过月余时间,便见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学子平民万口一辞,都道个今不如昔,本末倒置,又哀苍麟不念民生,只顾享乐,巴不得他及早让位,好与太子施展。
四疆眼瞧着自己疆内民心旁落,明知是太子操纵李氏阴谋图变,却是两手一摊毫无办法。只说四疆也便罢了,偏这皇宫之内,亦有一人为着此事心焦忧虑,辗转难眠,此人便是九十万龙军统帅,肃王苍珒。
这日,那苍珒正在书房愁闷,忽见管家拿了一封信件进得门来,说道:“主子,郢丘来信了。”
“怎么才来?”苍珒忙起身接过,三两下除了封皮。
管家见他蹙眉不舒,关切问道:“如何?”
苍珒盯着那信,半晌方道:“妈的,跟他老子一个德性!叫田起、裘兴才来!”
“是。”管家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两名高壮苍衣将领,按剑抱盔而来。进门便直问道:“王爷,郢空那厮是不是又打退堂鼓?”
苍珒却不言语,只指了指桌上信件。
二人看信已罢,田起道:“早就知道那厮不足成事,果然仍是一味推脱!”
裘兴才骂道:“他娘的,我看这郢氏应弃鹤取龟,缩头缩脑,可不就是个大王八吗!”
“如今本王不过看苍珏不顺,与他商议对策罢了,他便如此搪塞推诿,若他日本王当真拥兵起事,还能指望他什么?这结拜兄弟,倒连我龙军帐下兵士还不如!”
田起道:“王爷不必懊恼,没有东疆,还有北疆西疆南疆,哪一个也没比他东疆差,不过多费些钱钞口舌,打点关系罢了。”
“苍珏老狗,自打扶了李瑜正位,便多番利用李氏鼓动民意,为他登基造势。哼,皇帝康健,他竟已打了主意要逼他让位了!当真歹毒!王爷,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否则依着这个阵仗下去,只怕不过两年便要换那老狗坐江山了!”
田起道:“不错,民心不比兵马,是断不能由着它肆意滋长的,还望王爷早下决断。”
“话虽如此,只是这四疆之中,实已无甚可用之人。”苍珒沉吟:“西疆虎军虽然威猛刚勇,但路遥不便,又一味自保求全,本王本也无心用他。北疆与苍珏素有嫌隙,乌林军也肃整有纪,只可惜已然归在煦王手中,那乌扬与苍玒自幼交好,又怎会转帮本王图业?南疆吗……金光正老贼奸猾,倒不知他是个什么打算。”
“管他如此打算,咱们只管写信探探虚实。如今苍珏野心图谋四疆归顺,一旦他日登基,必然大开杀戒,南疆亦不能自外。倒不如咱们许他些好处,要他帮了咱们起事,也算为他金氏子孙做个长远打算。”
裘兴才道:“南疆富庶,比中疆尚且有余,咱们王爷能有什么好许他?”
苍珒坐于案前,凝神半晌,方抬头疑声问道:“许他绝不一统,共分天下?”
话音未落,裘兴才便大声说道:“不可不可!断断不可!咱们自己且都不知何能一统,如何便许了他共分?凭他也配!”
苍珒懒得理他,只问田起道:“田起,你以为如何?”
“饵料倒是合口,只是不知鱼儿瞧不瞧得上……”田起沉吟片刻,又道:“王爷,咱们能给的也只有这么些了,再多……便是为他金氏效力卖命了。王爷不妨只管写信送去,探探他反应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可惜本王多年心血都花费在郢空身上,一朝试探,便露了虚伪薄情的本色来,呵!”苍珒冷笑,自慨叹了一番世态炎凉,道义缺寡,便修书一封与金光正,交裘兴才着人送了金川。
恰似苍珒所说,他多年心血花费在郢空身上,犹不能使之呼应,现下临阵磨枪去求金光正,又岂能得偿所愿?金光正与他不过点头之交,向无来往,如今修书便提篡位谋事、同坐江山,以金光正之圆滑世故,怎会不知他意在何处。
李信齐方把苍珒来信读罢,金光正便狂笑不止:“肃王好志气!肃王好心思!难为他还能想起我金光正来,竟要与我同分天下!哈哈哈哈,当真笑死人了!”
李信齐亦难忍笑意:“想不到苍珒亦是如此蠢笨,可见苍氏气数已尽。”
金光正憋笑,正色道:“这可是你不对了,怎能如此武断评价呢?你现在立即拟信回他,就说本主对此提议深感兴趣,情愿唯他肃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日肃王举兵,我金光正必当全力呼应,兵拥吾皇!”
话未说完,便又“噗”地一声狂笑起来,良久方平歇道:“快快,信齐,写信,写信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