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便是祭祖,秦李两氏皆着青服,浩浩荡荡列队于象山中峰天师庙下。原那混沌天师生前钟爱南竹,以其坚韧好养,用途多样,曾下令于凤栖山上遍种此竹。是而千百年来,每逢祭祖,秦李两氏总换青服以祭。
却见那峰顶天师庙前,设五尺宽青铜大鼎一尊,尊前香案一张,下有蒲团两个。秦李两氏家主共立案前,待吉时,拜先祖。台下正院居中,站着秦氏少尊主秦昭,和李氏的四位公子。各家少主身后,又有本门德高望重者各八十一人,着青服,卸兵器,随少主而站。五疆疆主等一干人等,皆在正院右侧候立,待秦李两氏祭拜已毕,便可依次上前进香,以表敬意。
那秦氏居右,个个身形清瘦,面色阴沉,颇显侠风义骨,所谓德高望重者,则有老有少,长幼不一。李氏居左,除前排少主之外,尽是白发银须的花甲老人,大腹便便,东倒西歪,站在那里颇显吃力。
各疆主见着那秦李两氏,虽皆着青服立在一处,却似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分了二者一般。一边青衣飘飘,风骨清瘦,一边则白发银须,大腹便便。众人看了一回,愈觉秦李两氏差异巨大,都贪看着秦氏众人。霍宁远远立在人群之中,也借这机会,光明正大看着那人。
一年不见,秦昭面色红润,眉眼清亮,虽气质仍旧冷然,但阴气却减了许多。尤其是换了今日这套青服,更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不见其人,不知情深。一年来忙于疆内事物,又因着情势所迫,不敢思之过甚,还以为早将此人放下。一朝得见,方知一切不过自欺欺人。
他贪看秦昭,爱意深沉,情思浓烈,怎么看也看不够。一双虎眸蕴了炽热,似要将那人吞入眼中一般。又想起他托霍安送来的那本休养法册,四部十六篇,三百余页,皆以正楷写就,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内中方略更是涉及政务法令、农业水利、经济风俗等方方面面,也不知他费了多少时日,方呕心沥血写成此册。
秦昭亦思念霍宁,见他龙行虎步,风姿凛凛立在那里,心中欢喜掩也掩不住。清眸有笑,冲他扬了扬嘴角。霍宁心下怦然一动,慌乱侧过视线。
祭祖罢又有李孝工葬礼,后才是继位大典,直做了整整五日方才结束。而那金氏欲与李氏不利,一心拉拢各疆,拉着众人非叫往他金灵宫歇玩几日。秦氏一向从不参与各疆聚会,李氏继位大典罢就要离去,偏金光正苦苦相留,又特将来年五月观潮大会提前,叫人不得不去。
也是冤家路窄,合该有事。众人抵达金灵宫当日下午,二秦收整过客房,正欲往花园玩耍,恰逢霍宁与乌扬往客房而来,狭路相逢,躲都不知何处能躲。
霍宁拜礼:“秦尊主,秦少尊主。”他叫得生分,秦昭也只得回道:“宁将军,乌疆主。”
秦远却只笑看着乌扬:“乌疆主,两年不见,愈发威风了。”
“秦尊主说笑,比不得二位地位崇尊。”乌扬情知自己愧对他二人,却不肯认错。
话不投机半句多,秦远冷笑了一笑,领了秦昭便走。乌扬却一把拽了:“秦远!”
秦远运杖便打,乌扬招架。
“乌疆主叫下本尊,不就是想吃这顿杖责吗?怎么本尊成全了你,你还招架上了?本尊瞧你这可不是诚心悔过啊!”
乌扬软下语气:“我当年身不由己,不过无奈。”
秦远笑道:“瞧您这口气,我们倒要感谢你了?昭儿,还不快来拜谢乌疆主!谢乌疆主赐名煞魔,谢乌疆主当面不杀,背后阴损之恩。”
“秦远!”他已先服了软,秦远却仍不饶,乌扬不由生气:“我北疆当年情状你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我能怎么办?”见他要走,急又抓了他手臂:“小远!你当真为着个外人,连我也不顾了吗?秦昭本就是谋逆叛主之子,我留他一命已属分外开恩……”
秦远本已要走,闻说又怒,反手便是一杖。乌扬亦是大怒,一边招架,一边说道:“秦远!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痴情种了?说我阴损,那你呢?事出之后你是如何反应?”乌扬越说越气,骂道:“就你他妈那风流脾性,还不是拿我作个替死鬼,假惺惺在旁人面前装个情深,有什么脸面说我?!”
“呵。”秦远停了手上,笑道:“若说假惺惺,谁比得过你乌扬?我也好,苍六也罢,都是你手上棋子,有用便用,用完便抛。你以为李妙善一事自己做得很巧妙是吗?”
乌扬大笑:“彼此彼此!我不过用他得利,你秦尊主却是无端诛心啊!苍六如今可是替你养着儿子呢,你可别说不知道!”
秦远略见惊愣,随即看向秦昭:“昭儿,我……”说着,不由伸手去拉他。
霍宁面色沉沉,不动声色撇开了他抓向秦昭的手。而乌扬趁他不备,瞅准了时机,一剑朝秦昭胸前刺来。
霍宁以剑鞘轻轻偏了那剑。“乌扬,够了。”
秦昭见乌扬起了杀心,自是大怒,一个飞身闪开,搭箭便往乌扬面门射去。秦昭只用三分法力,乌扬却仍不是对手,勉勉强强挡了一箭,又一箭已在弦上。“我不是秦远,并无旧情可顾念,此箭必当全力。”说罢便瞄了乌扬左肩射出。
霍宁把剑出鞘,“叮”的一声,挡了那箭在轮回剑身之上,黑箭登时落地。
秦远笑道:“宁王既喜与我秦氏作对,那就让我邪魔远好好领教领教!”
说罢腾运法杖,运气便起邪法,霍宁不言,手握轮回,肃立以待。他二人心中都憋着火儿似的,这一对立,再无半分打闹嬉戏之意,秦昭乌扬急上前相拦。正当此时,金光正金玉风父子,与霍青霍安恰好赶来。秦昭见状急忙拽了秦远,霍青霍安则挡了霍宁。
“哎哟几位祖宗,你们这要是打起来,还不得把我金灵宫给拆了啊!”金光正道:“宁将军,秦尊主,有话好好说吗!”
金玉风拉着霍宁道:“宁兄,我正有个好去处来寻你同往,你如何在此耽搁?”
霍安瞧瞧霍宁,又看看秦昭,想要找秦昭说些什么,却顾着外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金光正道:“宁王,秦尊主,明日便是观潮大会,我这金灵宫可禁不起您二位折腾,好歹也得给我金某人留个面子。”
“金疆主言重,不过玩闹而已,我秦氏断不会在此生事。”秦昭收弓挎了,抱拳朝诸位行了一礼,携了秦远往廊外去了。
霍宁一言不发,冷冷目送他二人并肩离去。
观潮大会第一日,照惯例应是刀剑枪棒与射箭比赛,以此更新英雄榜。但此次大会,倒新增了校场阅兵一项,未知那金氏打得是个什么主意。
五疆两派二三十位家主、少主,都在点兵台廊下坐了,水果糕点皆为金盘所盛,满满当当摆在桌上。金氏一众女眷坐在右首偏廊,用纱幔做隔。那金玉露陪同母亲坐了最前,恰对霍宁正右,一双水杏眼黏在霍宁身上,反反复复打量欣赏,当真是片刻也转不开。
战鼓声响,金灵军齐呼口号,率先出阵受检。那金灵军黄袍铜甲,又挥银枪舞铜盾,阳光之下金银闪耀,照得人眼花缭乱,纷纷以手相遮。
金灵军统帅金兴正立前方,大声呼喝,又有一兵士双手执旗立于高台,随统帅呼喝而挥动手旗,指挥军队变换阵法。只见众军先是列队,以枪击盾,齐呼“金灵军必胜!”,又变换为环环阵型,单膝跪地,一手叉腰,弃盾舞枪,后又换成尖枪阵,弃枪举盾,随口号上下左右挥动铜盾……
一番花里胡哨的阵型变换,看得众家主目瞪口呆。这哪里是演兵,分明就是舞蹈,净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战场之上若敢如此,何异于引颈就戮?
乌扬心中嗤笑,摇头晃脑吃着糕点,不住鼓掌叫好,霍宁则凝眉不语,不住喝茶。众人见他二人反应,更觉金氏好笑,可那金光正却看得津津有味,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金灵军罢,是南疆三大部队,北方武银光部,统五军五十万人,负责金川以北防卫,东南田文民部,统六军六十万人,负责西、东、南三面边界防卫,中部黄登骄部,统五军五十万人,负责全疆内部防卫。各部各领一万精兵受阅,统帅、将军、军师及一应重要将领亦皆到场受检。
三部兵勇虽不似金灵军那般穿金戴银,是个一望而知酒囊饭袋,却也没好到哪里去。金灵军表演舞蹈尚且能看出整齐利索,这三大部队却是乱七八糟,软绵无力,任你统帅喊破了嗓子,下面仍是乱哄哄的一团,有的听到了口号,急着变换队形,四下钻窜,有的则木桩似的杵在原地,全作不闻。
金光正看得生气,怒喝道:“一群废物!提前半年便通知你们要阅军,怎么全不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