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危坐不动,沉声道:“拿证据来。”
郢休笑道:“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郢某且问,秦昭利用霍安与你相厚,可是虚言?秦昭退戎负伤,得你信任,可是虚言?以书信往来之形式,频频插手西疆内政,可是虚言?西疆动乱,你与秦昭里应外合,独挑大梁,逼走了霍山,可是虚言?”
“你说的都是假话!全是假话!”霍安急恼,已经有泪,喊道:“昭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霍青喝斥:“闭嘴!”
郢休朝众人行了一礼:“诸位莫怪郢某鲁莽,我东疆不比诸位,封地狭小,势力羸弱,一贯谨小慎微。此事虽不大,却关系着我东疆生死。若西疆与秦氏联结,我东疆立有覆灭之虞。”
郢空道:“兄长,你的这些猜测,为何从未对我和父亲说过?你终年服侍太子,从不过问疆内事务,为何此时却说出这么许多来?”
郢休语噎,郢自道只顾喝茶,似是不闻。
“郢空公子,莫要小了气量。”说话的却是金光正:“五疆两派统为平衡,若秦氏当真与西疆联结,莫说你们东疆,便是我们南疆,亦不见得是其对手。此事郢大公子既敢当面质疑,可见并非虚妄。”说着,叹了口气:“遥想前年倬园会,便风传宁王与秦昭交情匪浅,亲如兄弟,如今看来,倒是我等大意了。”
霍青起身行了一礼:“我霍氏向以忠勇刚正立身,为保我朝边界安定,世代居于苦寒之地,二百余年未见异动,其坚忍劳苦,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如今郢大公子既无证据,又无实凭,空口白牙,单就着一番慷慨陈词,便公然指责我霍氏与煞魔同污,恶引各疆派对西疆仇恨。若你今日得了逞,这天下岂不人人自危?”
乌扬嗤笑一声,接口道:“这可是奇了,郢大公子有这么张颠倒黑白的巧嘴,竟还发愁东疆被吞?我看啊,任他是煞魔还是五疆两派,都别得罪了你郢休才是正事,否则不知道哪天,便被你煽动各疆派群起而攻了。”
太子情知郢休私心,自中北大战后,便一直视秦昭为眼中钉,是而开口道:“煞魔是煞魔,霍宁是霍宁,你非要搅合到一起干什么?霍氏为我大苍镇守边疆苦寒之地二百二十余年,乃是我大苍功臣,容不得你在这儿污蔑挑唆。”说罢,喝他道:“还不坐下!”
“殿下此话不错,崇林老弟的为人,我金光正是知道的。宁公子刚正不阿,威名在外,我也相信你绝不是那阴谋算计之人。只是……”金光正话头一转:“只是宁公子毕竟年轻,不知这世上人心险恶,那煞魔又是个会法术的,指不定哪天就着了他的道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况且西疆动乱,确是二魔入疆之后,才解了围困,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吧?可见郢大公子所言,并非全是污蔑。”
乌扬冷笑:“金疆主这话,是太瞧得起煞魔,还是太瞧不起霍氏?他煞魔处政降妖确有一套,但若论起行兵打仗,十个也抵不过宁弟一个。”
这话一出,众人哑声。旁的不说,单论行兵打仗,西疆霍氏确是天下公认的第一,秦昭无能相比。
恰就此时,郢自道开了口,笑着说道:“都说宁王刚正,宁折不弯,今日只待宁王说一声没有,我们这些人便没有不信的。”
金光正抓了话头,忙道:“不错!你得给我们表个态!”
“这有什么好表态的?”霍青道:“秦昭鼠辈,出身卑贱,性情阴鄙,我兄长岂会与他相交?无端脏了我霍氏正白。”
霍安扯他衣袖:“霍青!”
霍青甩了他去,只顾不理。霍宁神色深沉,端坐不言。霍安又气又急,含泪看他:“兄长……”
席间众人亦都在等他开口。
一阵寂静无声后,霍宁从容起身,环视众人,开了口:“正邪不立,霍氏百年以正立身,以正自居,不与小人同流,不教奸佞苟活。”
霍宁一字一句,看着众人:“霍氏保疆戍边,秦氏斩鬼除妖,各有所长,各有所立。我霍宁与秦昭,霍氏与秦氏,一应牵扯瓜葛,恰如在座诸位,并无半分不同。”
乌扬道:“宁王这话,我北疆必得好好记下,以防日后请秦门除鬼捉妖,被郢大公子知晓了,也要叫我乌氏自证清白呢。”说罢,对郢休笑了一笑:“您说呢,郢大公子?”
“啊呀乌疆主,话说开了就好了吗,何必计较?”金光正笑道:“有宁王这话,咱们也可都放心了。西戎千年动乱,我大苍幸而有霍氏戍守,否则咱们四疆都要乱了套了。”话说着,举筷让菜:“好了好了,坐坐坐,吃菜吃菜。”
霍宁冷声:“霍氏百年清誉,霍宁誓死捍卫。凡无端污蔑者,阴谋生事者,都休做安然无事之打算。”
话声未落,一线蓝光闪过,“铮”的一声,轮回入鞘。
众人呆楞,不知何以。唯郢休猛感脖颈刺痛,伸手一摸,摸出一把血来。
却见是一道两寸来长的伤口,细线般斜在郢休左颈,入肉不深,却流血不止,触目惊心。
那郢休一向阴险狡诈,惯常教唆太子,挑拨是非。中北战事,西疆动乱,南疆与李氏龃龉,般般件件都不曾少了他郢休身影。今日又不知为着什么私心,竟指名道姓惹到霍宁头上,似这般谁会去劝?
太子面上无光,本欲说上两句,因见郢自道和郢空,亦都是干坐不动,心想有他二人在此,倒不曾打着自己的脸,是而也跟着众人看笑。
唯有周梅海疼惜心切,摸了怀中帕子急与他裹伤。郢休一脸嫌恶将他推开,笑道:“多谢周兄,我自己来。”
“休儿,还不快与宁王赔罪?”却是郢自道开口。
郢休鲜血满颈,起身斟了杯酒,道:“诸位,郢休鲁莽,错怪忠良,自罚三杯!”说罢自饮三杯。又执酒与霍宁赔礼道:“宁弟,莫怪郢休过激,我也是担惊受怕得多了,忧心过度所致。今日既已将话说开,你我之间便再无心结,日后还要互相帮扶才是。”
霍宁不语,受了这酒,满饮落座。
“宁王痛快!”郢休笑得谦和,回身冲众人道:“不过,秦昭此魔确为祸根,实留不得。此魔出身卑贱,非秦氏血脉,全无秦氏潜心修炼、不问世事的孤僻性子。今日留他,明日便来害己,郢某奉劝诸位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金光正道:“正是这话,黑白分明才是君子所为。”又道:“秦昭若当真为祸,必得早除。郢大公子聪颖善谋,天下共鉴,不如就将此事交郢大公子策划吧,我等必当配合,一力除外。”
众人应和。
宴罢,霍安撇嘴不愿与霍宁同出,伸手道:“玉……玉佩还我。”
霍宁一把揪起拎出大殿,怒问道:“堂堂男儿,耍什么脾气?”
霍安委屈,抽噎说道:“我没有耍脾气,是兄长你变了,变得和父亲一样好坏不分。霍安虽懦弱无能,却懂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与昭哥哥同住三年,他秉性如何,我最清楚不过。更何况昭哥哥待我,既有知遇之恩,又有父兄之爱,旁人怎么侮辱诽谤他也就算了,我霍安却不能违心。”
霍宁心中有愧,收了怒气,低声道:“什么好人坏人,哪像是十四岁该说的话?你在知礼阁三年,当真是贪玩惫学!”
“霍安无理取闹,今日险些坏了大事!”霍青道:“兄长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霍安哭道:“就是你,你还说!昭哥哥与你何怨何仇,你竟骂得那样难听!昭哥哥几次三番帮助兄长,难道你都忘了吗?”
“大丈夫胸阔天下,休要为着这些感情乱了分寸。”霍宁与他擦泪:“安儿,我西疆如今内力虚乏,兵粮两缺,正是要我兄弟齐心奋进之际,你要快快成长起来,与父兄分担重任,切勿再意气用事。”
“霍安才疏,不比兄长。既不能阔什么天下,也总为着感情大乱分寸!只是霍安虽则无能,却宁死也不愿说违心的话,教爱我的人心伤。”说着又伸手道:“兄长大才,自有道理。霍安不知昭哥哥何事惹兄长厌弃,只求兄长将那佩还给我,好叫我孤孤单单之中,有个念想。”
“混账!”霍青怒道:“跟兄长说些什么浑话!”
霍宁却轻叹了口气,往怀中掏了那玉佩出来,一言不发握在手中。霍安见他不舍,伸手便要去抢,孰料霍宁出神之中,猛察有异,当下将手一扬,叫霍安扑了个空。
霍安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负气跑了。
却说二秦领着一众秦门,自北疾风而来,往象山中峰的混沌天师庙飞去。行至半路,却见一团白影停在山腰,隐隐抖动,且有哭声。秦氏疑惑,停落了去看。霍安哭得心伤,毫无察觉。
秦九方喊道:“哎!那人!”
霍安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猛见百余黑衣阴鬼,密密麻麻立在面前,当即惊骇失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