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酒宴,太子一改日间狂傲,不敢擅坐主位,与李瑜虚让一回,方才落座。问道:“李家主,继位大典乃是大日子,各疆各派难得相聚,怎么秦氏还不曾到?”
李瑜道:“禀殿下,凤栖有疾风之法,一向不急赶路。不过明日一早便是祭祖大典,想他们今日夜里也便到了。我已派人将天师庙都打扫好了,秦氏来了便能入住休息。”
太子鼻孔出气“嗯”了一声,堆了一脸褶子举杯笑道:“今日下午,是本宫思虑不周,惹得诸位不欢而散,此杯,便作是给诸位赔罪。”
金光正懒理,只做不闻,乌扬与苍珏素有积怨,自然也不做声。
“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殿下客气。”郢自道起身赔笑:“殿下一路奔波劳苦,一时心情不爽也是有的。金疆主,您说是不是?”
金光正冷哼。乌扬一向跋扈,霍宁又是个刚烈的,郢自道担心碰钉子,不敢再劝。
郢休笑道:“五疆两派原是一体,今日难得欢聚,何故仇人一般?在座诸位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太子殿下的性子,各位疆主还不知道吗?殿下肯把酒赔罪,已实是难得,可见金疆主在殿下心中之重啊。”
又对众人道:“中疆南疆,是我们五疆两派的泰山北斗,我们东疆一个都惹不起,你们若是伤了和气,倒叫我们东疆如何自处?”话说罢,笑了一笑,起身举起杯来:“来金疆主,快举杯吧,可别叫太子殿下赔了罪又丢了脸面啊!”
那郢休风度潇洒,儒雅谦和,一席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处处高抬,叫人听着说不出的舒坦。饶是金光正如何不情愿,也别别扭扭地端了端酒杯。
郢休见状,笑道:“太子至情至性不懂掩饰,金疆主宽宏大度不计小节,都是郢休自幼敬仰之前辈,这杯酒,郢休敬二位。”说罢一饮而尽,对众人道:“李家主,乌疆主,宁公子,请。”
众人见势,也都顺水推舟饮了一杯。这一回,金光正若再不肯饮酒,就不止是扫太子的面子了。
果然,金光正端起酒杯,朝太子虚敬了一敬,道了声“请”,一饮而尽。太子亦满饮。
李瑜见着此事已过,便笑劝道:“用菜,诸位家主请用菜。”又叫上了歌舞,热络气氛。
三巡酒过,太子着身边道士上前,捧了一个托盘出来。
“本宫近年身子虚乏,也自迷上了丹药,每月总得用上两三丸,方觉神气回体。”太子道:“此次特带了四丸丹药送于诸位,都是本宫平日舍不得吃的好东西,还请诸位赏光收下。”
那道士听命揭了红布,现出内中六只小小木匣来,说道:“诸位家主,这丹名叫金鹿丹,是以十七味滋阴补肾、壮阳强精之药材,混以金粉,和以鹿血而成,最宜男子服用。青年用之,温阳补气,强筋健体,老年用之,扶正固本,延年益寿。只此一丸,便可保半年之效用。”
说罢了,从最左拿了一方木匣捧与太子,又依次拿了分与李瑜、金光正,满面堆笑只看人面。可待得分到乌扬时,那道士却略有迟疑,慎重拿了最右侧匣子与他。乌扬见状已知有异,那道士竟还打开乌扬手中盒盖,检看确认了一番,方才放心发了其余两个。
乌扬轻笑,看了霍宁一眼,霍宁会意,垂眼并未言语。
太子看着心急,也不知在心里将那蠢道骂了几百遍。那道士却浑然不觉,发丹已毕,冲众人说道:“诸位请用。”
太子亦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请用!请用!”说着取了盒内金鹿丹示众,一口服下,以示无异。
金光正座位靠前,未见那道士与乌扬异样,此时亦取了金鹿丹,端详一番罢,就茶吞了。郢自道亦然。
只是乌扬瞧着自己盒内金鹿丹,倒是比旁人的大了一圈也不止,伸手拿了霍宁金丹,对比之下,果然差异显著。太子见状急催:“乌疆主,你怎么不吃啊?本宫还能害你不成?”
乌扬举丹笑道:“那倒不是,只是乌某这一丸,似乎比旁人的都要大啊。”
金光正探身去看:“好像是大了点……不过丹药却是常有个头不均之象,你们年轻,不用丹药,自然见着奇怪。”
乌扬道:“既如此,那这丹且先收下,明日再用。”
太子急道:“那不成,此乃丹药,又不是毒药,乌疆主这不是明摆着不给本宫面子吗?”
乌扬笑道:“太子殿下这话,乌某可就听不懂了。我只说明日再吃,何时说是毒药了?难不成殿下知道这是毒药?”
“你!”太子语噎:“本宫如何知道?这药不是毒药!不不,这丹不是药!不……”
乌忠义侍在乌扬身后,截过话头,粗声粗气道:“殿下若执意这丹药现下便吃,不妨让我乌忠义替疆主吃下!”
金光正瞧出蹊跷,笑眯眯等看热闹。
霍宁正襟危坐,沉声道:“丹药之事,何急也?家父的这丸,原也要等我回了西疆才能用下。如何乌疆主今日非用不可?”
太子无话可答。
郢休见乌霍一体,忙圆场道:“正是此话,各位只要收了丹药,便是接了殿下恩典,如何非要当即吃下呢?”
乌扬轻笑,收了匣子交予乌忠义揣了,众人静坐无言。郢休见着冷场,瞥了一眼李瑜。
“哦……”李瑜忙道:“乌疆主,明年春试,未知北疆有……多少学子参试?”
乌扬笑道:“李家主这话可就奇了,我疆有多少学子参试,原应是李家主您最清楚啊。您若问今年有多少文职官员候补,乌某倒可以说上一二,只是这各疆派历年报名考试,都是贵派一手操办,我如何得知?李家主怕不是忙糊涂了?”
李瑜讪笑。
“说起春试,倒叫郢某想起一个人来。”郢休道:“此人高才远识,多谋善断,既有倾换天下之能,又有收魔伏煞之功,原应是个旷世奇才,可惜性情卑劣,心术不正,竟是个祸根。”
乌扬闻言,已知其所说便是秦昭,收了脸上戏笑,不再言语。霍宁垂眼,声色未动。
金光正坐等看笑,生怕场面不热闹,接口问道:“未知郢大公子所说是谁?”
“金疆主磊落光明,又一向不爱打听闲事,无怪乎不认得此等鼠辈。”郢休笑道:“此人便是凤栖少尊主秦昭。”
金光正道:“哦,煞魔昭啊,听过听过。去年可是有一封匿名信,直接送到我金灵台的,是吧乌疆主?”
“朱雀台确是也收了此信。”乌扬面不改色:“只是前番西疆东部鬼乱,这秦氏带万余秦门一力除之,解了西疆不少负担,也算是帮了我北疆的忙。”
乌扬对金光正笑了一笑:“倒也不像有些人,表面上高傲自立,不屑权争,实际比谁都爱做个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之事,是吧宁弟?”
霍宁应声,道:“此来倒有一事要问问金疆主。西南两疆二百年来相安无事,并无任何纷争芥蒂,何以去年西疆逢危之时,南疆北部大军武银光部,趁乱入我西境百里?”
“哦?有这等事?!”金光正错愕:“武银光这狗东西,我早就看他不老实,一贯不听我号令,如今竟做出这等事来了?”
这回却是轮着太子看热闹了,中北一战,唯他苍珏占尽便宜,笑看三疆扯皮。
郢休见着话有歪偏,接口道:“任咱们五疆如何争斗也罢,只是如今凤栖已有涉政之心,不可不防。天下幻法,尽出秦氏,可收妖伏魔,可驭鬼驱怪,一人之法,便可敌万人之力,一旦涉政争权,后果不堪设想。”
乌扬道:“郢大公子莫不是秦氏腹中蛔虫,怎么我等皆未看出秦氏涉政之心?”
郢休笑道:“自然是去年那封匿名信提醒了我。”
乌扬语噎。
“郢大公子为何处处针对秦昭哥哥?可是他哪里得罪了你?拐来拐去,总要说昭哥哥不好……”却是霍安看不下去,在霍宁身旁嘟囔道。
霍青道:“没你说话的份儿,吃饱了就回屋去。”
郢休道:“诸位,并非郢某有意挑拨,实是我东疆势弱,经不得风浪,不能不多疑。”
话说着,起身对众人道:“秦昭在知礼阁时,便常常被皇帝召见,讨论些天下大势,历史政文。皇帝以其心机深沉,出身卑贱,未曾给予重用。而这秦昭胸怀抱负,志大难疏,因见霍安思虑单纯,不设心防,便从霍安公子入手,做了个联结西疆,颠覆天下的大计谋。先是以个苦肉计负伤破戎,赢了霍氏信任,落个无辜美名,后又频频插手西疆内政,指挥宁将军步步为营,挑拨霍疆主与威王矛盾。后再借了西疆动乱,与宁将军里应外合,陷害霍山,逼权疆主,最终得了今日地位。”
说罢,直直看向霍宁:“如若我所料不错,秦昭与宁王下一步计划,便该是我们东疆了吧?”
郢休当着霍氏三子指名道姓,言辞激烈,众人惊愕,纷纷看向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