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休目送二秦远去,回身道:“秦氏恶名昭著,父亲不必与他二人亲厚。”
“东疆势弱,谁都开罪不起,还是谨慎些好。”
“父亲何故这般谨小慎微?中北大战时,这秦氏力助西疆解困,太子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们与秦氏走得过近,百害而无一利。”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自然是与秦氏划清界限,或者……”郢休看了看郢自道,续道:“帮太子殿下除了这眼中钉,尤其是秦昭。”
他最后一句说得切齿,郢自道却未见惊异,只背身抿了口茶,说道:“秦昭法力高强,冷静有谋,在秦氏颇有威望,我郢氏书生文弱,如何除得他?”后又道:“不过……此人心魔难解,也是可怜。”
郢休疑惑:“父亲何出此言?”
“这秦昭本名周弃,自幼命运多舛,留了个魔障在心中。心魔熬人,若不能解,早晚要有性命之忧。”
郢休略略一惊,若有所思:“父亲以为,他这心魔如何能解?”
“世人都说我郢自道有剖心解神之能,但秦昭这魔障,我却是无能为力。”郢自道说着叹了口气:“他这辈子若是平和终老也就罢了,一旦再经历些个打击背叛、折磨熬煎,那入邪成魔,也不过在一念之间了。”
说罢饮了口茶,见郢休出神入定,目光阴沉,便又正色:“休儿,秦昭之事,原是他二人信任于我,方才多说了这几句闲话,你断不可以此作恶,毁了为父声誉。”
“自然。”
这日晚饭罢,秦昭独在海边运煞,为孙子调和体内惧躁两气。正入神间,孙子忽见异动,起了身朝身后望去,龇牙咧嘴,似是有敌。秦昭警惕,收回煞气,轻道:“不可轻动。”
片刻之后,脚步声已清晰可闻,却听一低沉男声说道:“秦公子这神兽好生厉害,郢某一路走来,愈觉惊惧慌乱,心沉得很。”却是郢休。
惧煞见他近前,高竖巨尾,低声警告。
“秦公子平日里就这么对待朋友吗?”
秦昭道:“四煞通灵,可识人来意,是而会有此举。”说罢,轻一运气,收了惧煞。
郢休闻说也不着恼,笑道:“依你之意,是我来意不善了?”
秦昭不答,仍闭目打坐。
“秦公子大才,原应与我惺惺相惜,互引知己才对,怎么每次见了我都像见了仇家一般?”
秦昭起身:“郢大公子有心闲扯,秦某无意相听,告辞。”
郢休拦道:“若是换了宁王在此,只怕秦公子倒想听得很呢。”
“若是换了周梅海在此,只怕郢公子倒是话少得很呢。”
郢休闻言面色一沉,忽又笑道:“我的把柄好说,无非面上无光罢了,可你与霍宁之事一旦被揭发,那可就是血流成河的动静了。”
“我与他无事可被揭发。”
“在我面前,秦公子还有遮掩的必要吗?”郢休笑了一笑:“此处只有你我两人,说话不妨敞快。我苦心谋划的夹攻之策,困了他霍宁两月不得解脱,怎么你秦门一朝除鬼,便立时解了围困,挽了倾颓?”
秦昭道:“鬼患既除,则各地守军可调,百姓可征。霍氏用兵本就神勇,集全疆兵力破西戎之急,有何难解?”
“都说秦公子精通政令,最善察审局势。以当时西疆情状,你该不会要告诉我,其命门只在鬼患吧?”郢休冷哼一声,说道:“此局出自我,破于你,内中关窍如何,只有你我最为清楚。你骗得了别人,却休想骗得过我。你搜刮南疆那三十万两白银,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秦昭道:“郢大公子自欺欺人的功力,秦昭自愧不如。”
“看来你对宁王倒是忠心得很呢,只是如今西疆虽是势弱,宁王却是势强,这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又有多少人等着巴结他?以你秦氏魔教之姿,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自作多情,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秦氏不涉政事,此乃家训,毋需你在此絮述。有这会子闲工夫教育我,不如想想怎么操纵李氏吧,李瑜不比李孝工,有些事还是遮掩些好。”
郢休笑而不语。
秦昭亦看着他:“你打的那些算盘,我本无意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你若非要与我过不去,我秦昭奉陪到底。”
“秦公子说哪里话,本公子才谋无双,天下皆知,轮也轮不着跟你这么个人过不去。更何况,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比得过我郢休?哈哈!”
秦昭未再答话,召出惧煞,腾云而去。
且说这李氏乃为圣教,继位大典自是无人敢缺。东疆来者,疆主郢自道,嫡长子郢空,长子郢休;南疆来者,疆主金光正,嫡长子金玉风,次子金玉良;北疆来者,疆主乌扬,嫡长子乌贞,乌林军统帅乌忠义。
南疆仗着自己丰饶富庶,一向高傲,不屑掺合各疆争斗。不想前番万民书一事中,金氏无端折损忠臣满门,罢黜官员十数人,最终仍叫苍珏占尽便宜。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旁人眼中或不过看个热闹,但金氏百年尊大,又岂肯就此轻轻揭过?就这么,与李氏结上了个仇家。
是而此番李氏继位大典,金光正倒是亲切友好得很,与北疆扯手热聊不说,连一向最瞧不上眼的东疆,竟也能称兄道弟了。
正说话间,院外高声通报西疆霍氏到。李瑜身着素缟,面色殷切,引着三位白衣青年大步进得院内,正是霍宁、霍青与霍安。
却见那霍宁虎袍玉靴走在最前,拢了青丝,换了高冠,身形消瘦,英姿不减。
霍宁身后,跟着青安二弟。那霍安今年也已十四,两颊线条硬朗不少,身高也猛蹿到霍宁耳根,眼瞧着已显出他霍氏一惯的刚猛来。霍青倒是平和,少了些宁安身上的果决硬气,多了些柔和沉静。
三兄弟皆着白衣,挎弓佩剑,勇猛坚毅,果然是霍氏风骨。尤其那霍宁,经着前番中北大战,刚正未减,威重平添,虎眸雄视有真龙临凡之威,众人见了无不惊叹。
如今西疆霍崇林卧病,霍山远赴林伊,唯霍宁独掌大印,代行疆主职权。其前途无量,各疆派无不相敬。
北疆乌扬,见他兄弟三人进来,一展笑颜迎上前去:“宁弟,一路辛苦。霍伯父身体如何?为何不曾同来?”
金光正接口:“可不是,前些日子听说霍疆主旧疾复发,本主亦是忧心,今日不曾同来,可是身子还没见好吗?”
“多谢诸位挂心。”霍宁与众人见礼,对李瑜道:“家父顽疾未愈,实不宜远行,还请李家主见谅。”
李瑜连声答道:“无妨无妨,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郢自道道:“宁公子果然难得,如……”
“小儿玉风,心心念念要见他宁王。”金光正插话道:“自昨日来了象山,也不知拉着李家主问了多少回了,这会子宁王来了,他却不见了,你们说气也不气人?李家主,犬子叨扰,你可不要见怪啊!”说罢,自“哈哈”笑了两声。
李瑜笑道:“金疆主说哪里话,诸位肯来,便已是给了李氏天大的面子,这点子小事能有什么?”
郢自道亦笑道:“李氏圣名在外,我等能来已是荣幸,李家主万万不要过谦,反叫咱们之间生分了。”
正热络间,忽闻院外通报太子殿下到。李瑜闻报慌张,急忙跑出迎接:“见过太子殿下。”
那太子引着周梅海和一名道士,并着十数位仆从,大模大样进得正殿,受了众人礼拜也不回礼,鼻孔朝天点了点头,便径往主位坐了。李瑜殷切伺候在侧,亲与其捧茶,各疆冷眼相看。
太子见四疆主都站着,便说道:“坐啊,都坐,都坐!”
各疆既不答话,亦无人动身。
李瑜见着尴尬,连忙劝道:“请坐请坐,金疆主、乌疆主、宁公子你们都坐啊,郢疆主,您坐!”
郢自道不敢自坐,又不敢不坐,苦笑着相让其他几位:“金疆主、乌疆主、宁公子,同坐,同坐。”
金光正冷笑道:“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也跑到我南疆作威来了?”
太子道:“金疆主健忘,这儿是象山,不是你金灵宫。”
“不归我金氏,难道就归你苍氏了?”
“金疆主失言,此乃我大苍天下,任你四疆也好,两派也罢,何处不归我苍氏管辖?”太子瞥了一眼众人:“你们便是再不敬我苍氏,也不好这么当着我苍珏的面,说出此等谋逆之言吧?”
金光正自知失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李瑜尴尬,不知如何自处。
乌扬道:“李家主,您在这儿慢慢伺候,乌某先走一步。”霍氏三子亦抱拳作别,李瑜不敢相拦,只得送了出去。
“岂有此理!”太子大怒,一把扫了桌上茶盏:“越发不把我中疆放在眼中!四姓庶子,也敢与我苍氏正宗平起平坐?!”
郢自道劝道:“殿下息怒。”
太子怒气不减,瞥了他一眼,喝问道:“郢休呢?”
“正在客房收整。”
“叫他滚来见我!”
郢自道不以为耻,从容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