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生院内,零零散散坐着十余秦门,见二秦出来,纷纷行礼:“尊主,少尊主。”又见那秦昭面色虚白,煞气隐泄,分明伤重,便关切道:“尊主,少尊主的伤今日好些了吗?”
秦远道:“今日无事,他日若死了,你们记得烧纸。”
“尊主,少尊主。”秦景沉上前,问秦昭道:“可要紧么?”
秦昭道:“无妨。李正阳一事可有进展?”
“只找到了李正阳父母坟墓。”
“如何?”
“我本欲掘了尸骨,带回给少尊主验看,孰料开棺之后,竟是两副空棺。”
远昭相看了一眼,秦远道:“这却是何意?”
秦景沉摇头:“我也弄不清楚。”
“无妨,你随在我和秦远身边,待我伤好了,与你同去查探。”秦昭道。
秦景沉颔首领命,从怀中掏了一封书信,交予秦远:“尊主,这是南疆郢氏少主手信,要我顺路带来,面交尊主。”
秦远拆信看了,见是一封邀约,邀他二人与一众秦门往东滩游玩,亦感谢此番除煞之功。
“昭儿,郢氏此邀,你意下如何?”秦远递过那信。
秦昭扫了两眼:“不去了,我约了刘大人去看书。”
“著作局的刘同禄?”秦远皱眉。
“嗯,我央他帮我找一套旧书。”秦昭道:“东滩风光虽好,却不急这一时,你若想去,回头咱们再找机会。”
秦远侧坐他身边,柔声劝道:“郢氏此信不单单是邀请你我两人,还有各位弟子呢,你便是不想去,也得顾虑他们意见啊。”说罢了,冲严方二徒和众秦门使了个眼色,问道:“郢氏邀我秦氏往东滩赏游,你们意下如何?”
他一向邪性,众人见他使这眼色,一时竟不知该答“好”还是“不好”,支吾道:“呃……” “这……”
唯秦九方呆头呆脑:“少尊主不去,我便不去!少尊主去,我便去!”自打亲眼见了秦昭收煞,他已私心将这人奉为神明。
秦远闻说,一杖敲在他身上:“混账东西,想死可是容易!”这厢骂完,转头便又温柔:“昭儿,东滩风光旖旎,弟子们想去,你别扫兴啊!”
这人喜怒转换似变脸一般,看得众人面面相觑,默不敢言。
秦昭见着,笑道:“东滩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你非要劝我过去?”又道:“刘大人那边本也无甚要紧,你若想我去东滩,去便是。只是白城县令昨日发了除煞银子,不少弟子都回家去了……”
“你肯去就好,不管他们。”
众秦门尴尬立在一旁:“呃……是,少尊主不必担心我们,我们这就要走。” “是是是,尊主少尊主难得游玩,弟子们就不打扰了。” “对对对。”
秦九方粗声道:“少尊主既去,我也要去!”
“滚!!”
且说这郢空,乃郢氏嫡长子,东疆少主,打小便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活泼性子,单纯烂漫,热情开朗,上上下下没一个不爱他的。
其人不喜争名逐利、勾心斗角,向往秦氏放荡不羁、潇洒快意,一向有心与秦氏结交。偏他郢氏地位尴尬,事事处处都要小心谨慎,他多番央请父亲,要往凤栖会会二秦,都被断然拒绝。因此,这回二秦来他东疆出煞,再不肯放过,早早便请了郢自道允准,备下上房,请人前来。
这日,那郢空百无聊赖,瘫在鹤迎岛上喂鸟,忽有侍从来报,秦氏尊主秦远、少尊主秦昭、南疆秦门秦景沉,并两位凤栖弟子,一行五人,已在东滩客栈歇下。郢空闻言大喜:“好,好!终于来了!你现就去客栈求见,说我明日辰时在车马道路口相迎!”
翌日一早,秦氏五人用餐已毕,下楼便见一俊俏公子领着六乘轿撵,并一众灰衣仆从在外相候。
但见那公子浓眉横扫,柔唇盈笑,穿一领灰绸鹤氅,戴一顶鹤雕小冠。远观儒雅,恰似书生问道,近看潇洒,却是公子弄扇,端的是个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二秦见他装束,情知应是郢空,但昨日得其侍从来报,说是在车马道路口相迎,怎么如今却在此处?一时不敢相认。
原那郢空急欲与二秦相见,卯时便起床梳洗用饭,领了一众仆从,早早地候在了约定之处。后又因心急,往客栈方向进了些许,不想这走走停停,竟不知不觉走到客栈来了。
郢空见远昭等人形色阴沉,又都穿着凤纹黑衣,自知便是秦氏五人了。却见这居前二人,一个头束凤雕高冠,手执泣影,凤氅鸦纱,正是秦氏尊主远。身旁一人头戴凤雕小冠,身挎悲鸣,马尾高束,却是秦氏少尊主昭。
这两尊煞神一个凤眸阴邪,似笑非笑,一个眉眼阴鸷,似鬼非人。郢空虽喜听二人江湖传闻,以为仰慕,但今日猛然得此一见,仍不免心头一惊:此诚邪煞二魔也!
秦远见他口唇微开,面色发白,有心要逗他一逗。自略歪了头,咧嘴一笑,特特露出左侧小小尖牙来。果然,那郢空大惊瞠目,连连后退。
秦昭无奈,唤道:“九方,你去。”
秦九方得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了郢空,粗声道:“你可是郢空?!”众仆从见着急呼“护驾”。
郢空经此一吓,双腿愈发软了,结结巴巴道:“我……我……”
秦昭心悔失策,原以为秦九方是个专长医法的,阴沉之气或是会少些,却忘了这是个憨的。
正此时,秦景沉上前两步,抱拳道:“这位公子,我等一行五人,乃凤栖秦氏中人,特来此处相会郢氏公子郢休,未知公子尊姓大名?”话说着,示意秦九方松了郢空,回来阶上。
“我……我就是郢空……”郢空见他是个言语温和的,缓了缓心神,回道:“敢问哪位是秦氏尊主远、少尊主昭?”
秦景沉道:“这位便是我家尊主远,这位是少尊主昭。”
郢空由仆从搀扶,上前躬身行礼道:“秦尊主,秦少尊主,郢空有礼了。方才多有失态,还请见谅。”
“郢公子,我们秦氏就那么可怕吗?”秦远阴笑着,上前抓了他腕子。
“秦远!”秦昭制止,对郢空道:“郢公子受惊,是我等失礼。”
郢空道:“不不,是郢空错先,初次见面便如此失礼,秦尊主与少尊主海量,未见怪罪已是万幸。”
秦景沉笑道:“郢公子不必担忧,我秦氏二尊不吃人。”
秦昭亦道:“你若怕秦远,就只与我说话便了,我保证不吃人。”
这人笑与不笑是截然不同的两副光景,郢空见着,脸上也不由露了笑:“秦少尊主笑起来这般清俊,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了。”说罢,翩然相邀:“轿撵已备,诸位请!”
“多谢。”秦氏谢过,各自入轿。
那小轿看着简单朴素,内中却甚是宽敞舒适。轿架和座椅用的都是香樟木,雕以鹤形暗纹,再以清漆混同银屑反复漆刷,晶莹闪亮,润滑如玉。座椅上的软垫细分五层,软硬间插,材质各异,五层之外又以灰绸罩着,再覆了一方灰锦绣鹤圆帕在上。看起来灰扑扑的平平无奇,坐上去却是说不出的舒服熨帖,竟比得躺着还要解乏消累。另有帷幔、窗帘、门帘等物,亦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严丝合缝。连那抬轿的轿夫,也比旁人走得稳当迅速。
一行人坐轿疾行约两个时辰,方才到得沧墨宫门口。轿夫打帘压肩,众人下轿,却见郢自道携夫人吴氏,已在门口相迎。见二秦下轿,忙上前道:“二位公子如此气宇,想便是秦氏二尊吧?”
秦昭见他殷切,也见礼问候:“郢疆主客气,在下正是秦昭,这位是我秦氏尊主远。”
秦远道:“郢疆主,你家这轿子怎的如此舒爽,本尊坐在里头一觉好眠,竟比在床上还要解乏。”
郢自道笑道:“秦尊主谬赞,不过胡乱做个架子,搭些碎布罢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二尊与诸秦门除煞辛苦,原不该再烦扰二位千里迢迢来此相会,只是犬子一直仰慕二尊,欲借此良机饱睹风姿,亦可备尽地主之谊,以为答谢,如此方才冒昧具了书信与二位。二位一路奔波,郢某深感有愧,特备了些薄酒小菜接风,万请不弃。”言毕,亲邀二秦先行。
秦远烦他啰嗦,道了声“多谢”,拉了秦昭径往前走去。秦昭偷声与他说道:“一句’里面请’就足够,这人偏要絮絮叨叨说这许多,当真疲累。”
秦远道:“以此特证郢休是乃亲生。”说罢,二人哈哈一笑,阔步前去。
郢空赶上前来,笑着说道:“秦尊主,你们莫要嫌我父亲啰嗦,他一贯并不如此,许是担心招待不周,故而多说了几句。”
秦昭道:“无妨。”
郢空道:“沧墨宫面积广阔,此处距府院尚有十余里路程,未知二尊是驾马还是乘车?”
秦远望着四处风光,道:“沧墨宫风光,我与昭儿仰慕已久,倒是很想驾马跑上一圈,走走看看。”
“承蒙秦尊主夸赞。”郢空笑说,着下人牵了三匹骏马来,对二秦道:“沧墨宫多有沼泽泥潭,郢空陪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