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酗酒烂饮,端的是把个心肝也醉了。那苍玒吐得天昏地暗,直到第四日方才缓过神来。秦远不察,只道他一时放纵伤了身子,请了大夫上山为他调理。
这日午时,众人正在后院厢房用饭,一弟子引了两位秦门前来。
“尊主,东疆秦门秦乾西、白景生,有要事求见。”
二位秦门抱拳见过二尊,那年老些的上前道:“尊主,弟子秦乾西、白景生,皆为东疆白城秦门。只因白城连月来鬼怪丛生,异象频现,特来请二尊出山相助。”说罢掏出书信一封,交予秦远:“另有东疆疆主郢自道亲笔书信,特嘱我二人面交尊主。”
秦远拆信约略看了一看,递了秦昭。
“尊主容禀,鬼怪妖邪我等已诛杀殆尽,再无一处遗漏,但异象非但不减,却有加重之势。弟子百般探查,仍未知其因由。”说话的却是那年轻的,名叫白景生。
秦远问道:“异象何异?”
“阴气躁动,尸者多执念,化厉鬼,精气多凝聚,作妖怪,如此两月有余。”白景生回道:“初时我等只道偶然,并未放在心上,一应除妖斩魔都似平常。后来这鬼妖越来越多,越来越凶,似是受着什么召唤一般,连邻城的鬼妖亦受召频出。东疆疆主郢自道亲有旨意,召集全疆秦门,一力除之,又以阵法压制阴气,方得控制。”
秦乾西道:“阴气集聚而不得出,便转移在活人身上,扰人心性。近半月来,白城百姓似中邪一般,人人狂躁,个个烦急。杀人越货每日三五,偷盗争吵数不胜数,就连官府亦多见违法暴动之事。我等虽心知有异,却无奈始终找不到异源所在,只能如实上禀。如今那阴气愈发凶险,白城躁动已呈扩散之势,郢自道以为事态紧急,非人力可解,是而亲写了书信要我二人带来,力请二尊出面。”
苍玒听得稀奇:“怎么人心也可控吗?”
白景生道:“可控。人有七情六欲,便有悲欢苦乐,以阴气催化生厌,以阳气催化生欢,自是可控。”
人心由贪生厌,化有四煞,恨悲惧躁也。四煞乱人心性,扰人神思,以各人欲念强弱不同,其威力亦各有不同。其中这躁煞原形为气,实形为鸟,喜声热,好鼓噪,无定性。能变万物,可化虚无,力大急凶,久不能持。穷发时可令十里之内万物躁狂,自相残杀。喜食人躁气,鼓人狂暴。
远昭已有惧煞,自比旁人知晓个中情由。听闻白景生二人描述“人人狂躁,个个烦急……杀人越货每日三五,偷盗争吵数不胜数……”便已心知是躁煞驭人之象。
四煞相生相克,躁煞克星,恰就是秦昭惧煞,是而此番擒杀,说起来倒也容易得紧。只是这躁煞变化无定,若纵了惧煞去寻,必致百姓惊慌逃窜,搅得满城翻天覆地,反为不美。二秦与众弟子商议之下,仍旧决定先以人力引了躁煞现身,再召惧煞相斗。
这日,二秦并了众秦门,于白城北郊寻了处宽阔无人的所在,垛柴丈高,油火浇之。又以法力收尽方圆百里烈犬,围定火山四周,施法使其竞相狂吠。
浓烟滚滚,百里可见,狗吠如雷,人人躁烦。如此三天三夜,方于第四日正午之时,于浓烟之上隐见一团红光,自云端冲出,直插入火,却是躁煞已现。那躁煞“喜声热,好鼓噪”,埋身火山之中,饱餐醉饮,全不察惧煞已出。
只见那惧煞黑骨为架,阴铁为甲,三尾齐竖,四爪如鼎。闻着躁煞生气,一声狂吼冲向火山。
在场百姓兵勇闻声,心神惧乱,尖叫溃逃,秦门亦有多人背身后撤。唯远昭各执弓杖,并肩而立,缓缓运了煞气驭兽。
那惧煞立身扬爪,高余三丈,也不怕火,径挥使那硕大的前爪,一掌将那冲天的柴火山拍得七零八落。立时,浓火之中,一团红雾自内窜出,急往西向逃去。
那躁煞以雾之形态,虽能隐兽身,能穿无形,但一无御敌之力,二有散溃被吞之忧。孙子见其气形,自是大喜,一声长啸,当即将那红雾顿困空中。其啸声如同一张无形巨网,捕红雾于内,直叫它四下钻窜,急欲脱出。孙子长啸不止,那巨网亦慢慢撤收,红光气散,全无阻挡之力。
忽然,一声尖利鸣叫直冲云天,红光急收,大鹏翅展,一只巨大的怪鸟腾空而出。众人惊异,原这躁煞之实形,竟是一只无首无尾的大鸟。说是无首,却有九颈九喙,说是无尾,却有两展巨翅,一翅三丈,宛如火云。
躁煞无目无脑,无毛无脚,只有九喙尖声聒噪,凡人闻之,无不心神烦怒,躁火陡生。其身有火洞无数,能喷火,能闻声,能食躁。
此时只见那躁煞巨翅双展,通身浴火,九颈乱蛇,九喙齐鸣,端的是声尖音躁,入耳钻心。秦氏习法练术,原就是个费心耗神的营生,各人多少都有些烦躁之症在身上,如今得了躁煞这般攻击,哪里还能相顶得住?
秦昭见众人躁气骤起,忙大吼道:“孙子,快点!”
他体内恨煞深重,压制躁气难起,此时尚能自保心神,秦远却一向是个暴戾的,躁气尽起。只见他双目尽染邪红,面色苍白,薄唇滴血,全身笼于黑气之中,双脚离地半尺,泣影汹涌脱掌,显已被躁气攻心,心神入魔。
秦昭急扯碎一方零陵草手帕,欲与他堵耳捂鼻。谁知刚碰着他手臂,便冷不防被一掌打在胸口。这一掌可是用了十足十的功力,秦昭狂喷一口鲜血,再不得起身。
秦远腾空而行,咧嘴阴笑,一手玩转着泣影,一手运着一团绿气,却是他二人西疆除鬼之时,秦远新练得的吸魂消魄**。此法威力巨大,一击便可使叫魂飞魄散,再不存些丝气息于世间。
那秦昭被打得神志不清,连个起身的力气也没有。眼见着秦远就要出招,忽听得惧煞一声天吼,收了躁煞。
躁煞既去,秦远心躁瞬间去了一半,黑气拢消,泣影回身,人也立在了实地上。只是惧煞仍察觉他身上异状,以为是魔,又见他伤了秦昭,挥爪便拍。
“孙子!这是秦远!”秦昭急喊:“不得放肆!”
秦远得醒,心神已收,见他瘫伏于地,满口血污,忙上前扶道:“昭儿,你怎么了?”
秦昭怒道:“滚,好意思问!”话说着,忽然一股燥热之气翻涌体内,来势汹汹,颇为奇怪:“秦远,我体内煞气怎么……”
话未说完,听得秦九严大喊:“尊主、少尊主小心!”
只见着三丛巨火,自惧煞三条狐尾而起,焰高数丈,笔直入云,火势熊熊,极是壮观。
“昭儿,孙子有异,快收!”
秦昭却急道:“它这般异象,如何收得?怕不是有什么伤势在身上?”说罢,对惧煞道:“孙子,过来!”
惧煞闻唤回头,眼中两道桶粗的白光打在秦昭脸上。
“孙子,过来。”
惧煞呆愣站着,轻摇了摇头,忽然“轰”地一声,白光换了焰火,两道火柱直喷而出,目之所过,无不焦土。
秦远眼疾手快,一把抱了秦昭腾云而上,厉声喝道:“孙子回神!还不快快认主!”
那躁煞炼天地躁气,集万年暴盛,饶是惧气克躁,猛然吞它于腹,仍难免消化不尽。躁之红气在惧煞腹中四处冲撞,刺探不止,将惧煞体内白气搅得混乱,以致其狂发。
秦昭见事有异,腾云坐了,凝神运出一丝黑色煞气,缓缓注入惧煞眉心。那黑气虽纤细却凶狠,似蕴着无尽能量一般,与惧煞腹内白红两色混作一处,须臾便尽裹了去,再无一丝跳脱在外。
未几,惧煞双目所射火柱渐渐熄了焰舌,化了两道赤红的光芒投在地上,三条高竖的火尾亦垂落于下,嚣张不再。众秦门见着,都不禁暗暗惊叹,想这煞魔昭竟当真能收煞伏魔。再一转眼,方才还凶残可怖的巨怪,便已跪趴秦昭面前,呜咽逞欢,仿似羔羊般温驯。
只是恨煞所起,总于人心,其越有滔天之能,起煞之人越受苦痛摧残。似秦昭今日这般起恨疾速,运煞自如,必是终日受其折磨,叫人不得不担忧。
当天,远昭同一众秦门,就便宿在白景生府上。
翌日下午,二秦屋内疗伤,秦九严敲门报道:“尊主,南疆寿北秦门秦景沉,带了郢氏公子郢空手信,自东滩而来,此时正在院内。”
“名字倒耳熟。”秦远道:“可是前番查探李正阳那人?”
“嗯,也不知查得如何了。”
秦远道:“事发久远,哪有这么好查的,你不要心急。”
秦昭哼了一声,道:“也不知是谁躁郁积深,打得我卧床不起,还劝我不要着急,好不知臊。”
秦远闻说竟也不回嘴,只道:“我带你去养伤。”
“去哪里?”秦昭见他神秘,笑道:“怎么,你近日倒温柔得很,难不成是良心发现,要做个好人了?”
秦远笑笑未再答话,起身开了门,对严方道:“给少尊主搬个软榻在院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