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有,不是你府上,是我自己……”一句未完,身上棉被已被人一把掀了去。
棉被之下,周梅海只着单衣,左腿缠着麻布,紧紧护着一叠宣纸在身上,焦急道:“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我只是……啊!!”
那郢休一掌砍在他伤臂上,劈手夺过那叠宣纸,笑道:“果然你还是苍珏的狗。如我所料不错,他应是让你在我寻出无餍之后除掉我吧?难为你忍辱卖身,虚情假意这么几年。”
周梅海知他一向疑心病重,辩解道:“休,我真的没有。”
郢休嗤笑,坐在灯下细细检看那叠“罪证”。除一张女像,一张院落建式图纸外,其余三十余张,全是他的画像。有画他临窗观景,有摹他凭栏而立,有绘他月下独饮。还有一张,画的却是他二人初见:一道绿藤风廊,一地春光碎影,他立在廊下,正回眸笑着。
“休,我不过是病中无事,画来解闷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实在是……”周梅海局促。
未待他说完,郢休便将那图画拿在烛火上点了,面无表情地去查看那张建式图纸。却见那图中所画者,是一个名叫’周府’的府院,内里一应布局风格,都与他府上颇为相似,只不过面积小了很多。正中还有一处园子,标名“迎鹤园”。
“休,这院子是我自己要买的,名字……名字也是随便取的,绝无牵涉你的意思,跟太子殿下更是毫无关系,况且……况且我还不曾拿到地契,这房你若不喜欢,我退了便是。”
郢休心知错怪,却仍冷冰冰道:“周兄升任禁军统帅,位高权重,早该开宅建府,与郢某何干?”说着,扬了扬那张女像:“只是这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上,周兄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吧。”
“你,你怎么……”
“如何?似你这般,不过是我□□之物,竟还想要与别的女人同享鱼水?可笑!”
周梅海愤怒不已:“我虽倾慕于你,却不能容忍你这般侮辱欺凌!你若对我无意,走人便是,何必又来贬损挖苦?”
“无意?我何时对你有意?”郢休笑道:“说你几句便气恼如此,怎的在床上全不见你这般气节?若不是受太子指使,有命在身不得不做,又该当何解?”
“郢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何咄咄逼人?到底是谁在指使我,你心中清楚!北疆逃亡,我以身体拼死相护,不忍让你受伤分毫,如今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竟还辱我阴谋算计!”
郢休闻言大怒:“你自找的!别以为你为我做了些什么事,我就会感激涕零,怜爱于你。我告诉你,你的情感,永远都是阴沟里的臭虫,见不得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郢休谈恩怨是非?”
“你……你……”
“我怎么?”郢休怒气既起,再难压制,刻薄道:“皮糙肉厚,身长体僵,除了没那个东西,你与女子可有半分相似?呵,就凭你这不男不女的样子,竟也敢奢求我回应?”
周梅海已是怒极,冷声道:“既是我自作多情,那么自今日起,你我一刀两断,再不往来!”说罢,指了指门口:“周某有伤,恕不远送。”
郢休却笑道:“一刀两断?你倒敢想!”说着拿出了一条灰色绸带。
“郢休!你不要欺人太甚!”周梅海怒道:“你不舍得这两万禁卫军,我还你便是,明日我就向殿下请辞,离开辛邑,这禁军统领,你愿意找谁找谁!”
郢休却不答话,一把拽过他来。
“我伤重未愈,你……啊!”又是一掌砍在他伤臂上,周梅海惨叫不止,全无反手之力。
“啊……谁啊……” “换防了么?” “吵什么……”隔壁几名侍卫被吵醒,周梅海立时噤声。
郢休站在床前,系灰绸于脑后,伸手便去扯他下身单衣。
“郢休,你不要太过分!”周梅海压低了声音。
他毕竟习武出身,郢休力不敌他,几番撕扯不下,焦躁非常,皱眉扯了灰绸,将他双手反剪绑了,一把撕了他身下薄裤。
周梅海疼痛难当,又无力反抗,咬牙哀求道:“明……明日……去地窖,此处……此处人多……”
郢休充耳不闻,木床那啥啥,声响不止。
忽然,报更声起。
“换……换防了,你快走!”周梅海急道。
郢休沉默抽身,吹熄了蜡烛,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丑时已到,侍卫换防。
狭长的板房大院中灯火通明,吵吵嚷嚷的,尽是交班侍卫们插科打诨,换剑卸甲之声。左手一间房舍内,一把扫帚,轻飘飘隔开两番光景。
话分两头,且说那南疆,沿海有一小城名叫寿北。寿北有秦门十余,其中一人,便是秦景沉。
秦景沉原姓宋,单名一个沉字,十岁入学凤栖,是秦氏景字辈徒弟,聪敏好学,法道精通,是享誉秦门的灾法大家。年未而立,却颇享威望。西疆鬼患时,此人先是率领三千同门合力除鬼,后因霍山刚愎自用,拂袖而去,后又应二秦征召,重回大邹,平息乱局。
这日,那秦景沉回来寿北,收了疾风,停在街边一间茶肆歇脚。见一队李氏人马,抬着几台轿撵,招摇横行而来。
那李氏一行约莫三四十人,皆着蓝色象纹深衣,束发蓄髯,大袖宽袍,看装束颇显儒生风雅,观神情却见官家傲慢。秦景沉看着心烦,端了茶杯往里面几张桌子坐了去。
忽然,一中年男子身着黑衣,手执法杖,捻疾风而来。焦急在街边望了一遭,见他是个同样装束,便快步走来,礼也不见,没头没脑便问:“可见一男一女两个疯子路过?”
秦景沉道:“未见,如何?”
“糟了啊!”那人懊恼:“我好不容易查探到一点消息,又跟丢了。”
正说着,一声凄厉喊叫传来,回首便见两个疯子白发蓬乱,瘫卧街心,被几名李氏弟子撕扯着,干嚎着想要挣脱。
那男子见状急欲起身,被秦景沉一把按下:“看清楚情形再出手不迟。”那人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姓王的,果然又是你?”一李氏弟子,揪着男疯子道:“你们两口儿是找着了摇钱树,舍不得丢了是吗?我少家主走到哪儿你们便跟到哪儿,贪钱也不是这么个贪法吧?”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老百姓,一不读书,二不知礼,愚昧不化,当真可恶。”
“不错!愚民刁奸,非厉政不可化也!”
几个李氏弟子负手昂头,站在街心点评民风,口口声声“愚民”“蛮化”,全无顾忌。围看热闹的百姓似懂非懂,未做反应。
“谁在外面吵嚷?”一男子声音自为首轿内传出。
“少家主,还是王氏那两个疯子。”
“哦?”那男子似乎对此颇感兴趣,掀了轿帘去看,笑道:“原来是老朋友啊!”说罢便下了轿。
众弟子急忙躬身行礼,口呼“少家主”。
秦景沉惊道:“李瑜?”寿北距象山遥有千里,无怪他惊异。
那中年秦门亦疑:“他怎么会在这儿?”
围观百姓听闻“少家主”三字,知道是圣教少主子李瑜,名满天下的太子学傅,一时间惊叹四起,连连磕头跪拜。
李瑜抚髯笑道:“快起快起。本主不过一介儒生,如何使得你们行如此大礼。”说罢了,又对那两疯子道:“你儿王智之死,本主深表遗憾,亦多番金钱抚慰,可你们永不知足,次次拦轿讨要,真是可悲。”
两疯子满面污垢,听不懂人话似的,呜咽着噗通噗通磕头,惹围观百姓窃笑不止。
李瑜微笑了笑,转正色对众人道:“诸位乡亲,此二人乃我象山下渭合城王氏,五年前因见本主下山讲道,硬要塞了儿子王智投在本主座下学礼。本主见他夫妇二人苦苦哀求,一时心慈,收了那王智做了义子,改名李智。”
“李智?!”秦景沉着实见惊。自年前,各路秦门都在暗中查探李瑜猥亵幼童一事,只苦于李瑜行事谨慎,又惯会掩人耳目,不见蛛丝马迹。唯一线索,便是因偷盗而被打死的幼童李智。
“不错,他二人便是李智父母。”那中年秦门道:“在下渭合城秦门王云启,此番就是为了追查这两疯子,才一路到此。昨夜刚刚发现他二人行踪,一觉醒来就丢了。”
“我儿死了!哈哈哈哈,我儿死了!”那女疯子鼻涕长流,胡乱抹得满脸都是,大笑道:“李氏杀了我儿!哈哈哈哈,就是你,就是你!”
李瑜面不改色:“王智的确是死在李氏手中,本主一向光明磊落,王智一事,本主无意隐瞒,也无需隐瞒。”
“不错!王智偷盗少家主财物,被少家主当场拿赃。”一李氏弟子道:“依我李氏家规,当罚戒杖四十。少家主仁慈,因见那王智尚且年幼,面禀家主,去了半数。谁知那王智体虚,打了两三杖便没了生气,如此岂能怪到我们李氏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