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珒凝思良久,回神看了看李妙善:“滚吧,本王留你条狗命。”
李妙善忙磕头谢恩,爬起要走。
“等等!”苍珒拿出张纸,对他道:“给本王留个口供,签字画押了再走。”
李妙善苦笑:“王爷,小的不过是个送信的,哪儿有什么口供啊……”
“你这信中既无称谓又无落款,本王怎么知道写信者何人?你既说这信是煦王所写,便将煦王为何写了此信,为何差你送往我肃王府,又为何要挑拨本王与太子关系,一一描写清楚。”苍珒道:“记好了,这口供需得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你既为皇子学傅,想来文笔定然不差,就在这儿慢慢写,什么时候写到本王满意了,什么时候再走。”
说罢,扔了那纸在地上:“去吧!”
又道:“来人!”
“在!”两名侍卫开门应声。
苍珒指了一名侍卫:“你,带这人去西偏殿写口供,没有本王命令,不能叫离开西偏殿半步,否则本王拿你是问!”
“是!”那侍卫一把将李妙善从地上拽起,推搡着去了西偏殿。
苍珒又招呼了此前那几位将领近前,道:“你们五个,年底之前务必给我征集十万新兵!少一个都不行!”
“是!”
李妙善从肃王府出来时,已将近午时。
这一夜,单是口供就改了七次。苍珒叫他将苍玒与乌扬如何相识,如何相处,如何装疯卖傻远离朝政,如何勾结西北二疆阴谋篡位,如何挑拨他与太子之间关系,全都详详细细地写在纸上。他苦述不知,苍珒却置若罔闻,只一味让他重写。
他情知躲不过,只得穷尽毕生才华,胡编乱造写了一通。各番场景人物,一言一行,心思想法,便如同他亲见似的,般般细致,件件传神,足写了四十多页纸,方才过关。
李妙善一路叹气,一路回了煦王府。
这煦王府,位于皇宫最东侧偏南的角落,占地四十余亩。苍砖青瓦,麟脊龙纹,高墙大院映衬在那晴空絮云之下,颇显皇家气派。只可惜:
门开两丈不见守卫,庭深五重不闻人言;
落叶铺地隐现碧砖,蛛网封窗犹见金边。
当真凄惨荒凉,满目心酸。
李妙善一夜未睡,头昏脑涨地进了院,刚到门口,便听闻后院隐有男子骂声。
煦王府一穷二白,下人守卫走得净光,就剩煦王两位夫人,三个孩子,和几个丫鬟住在后院,怎么竟会有男人声音在此?
李妙善疑惑,偷偷溜到后院,把在门后向内张看。却见院里桌翻凳倒,一片狼藉,两位夫人同几个丫鬟哭跪在地,身旁扔着些许破旧衣物,倒着几座缠着丝线的纺纱机。一俊俏公子满面怒气从卧房冲出,将一包衣物抖落在地,冲两位夫人吼道:“我的紫貂大氅呢?去哪儿了?”正是苍玒。
李妙善心下一惊,那紫貂大氅早被他寄回家,给自己老娘穿用了,苍玒哪里还能找得到?
“那紫貂大氅,是我花费重金特意为她打制,最能御寒保暖!如今丢了去,要我去哪里筹钱再买一件给她?!她本就是个阴寒畏冷的体质,如今又因着生孩子落下病根,正是虚亏羸弱之时,偏那大氅却找不到了,你们叫我怎么办?啊?!”
一丫鬟哭诉道:“王爷,您别翻找了,二位夫人若是有什么貂氅,如何在这种天气还穿着夏衣?”
“爷,您看看地上这些衣物吧,哪一件不是磨得丝断线裂?二位夫人若有那偷东西的心思,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纺纱卖钱,日日苦挨?”
苍玒怒气不消,瞥了一眼地上的纺纱机,冷哼道:“本王每月都有银子供应,足够你们母子吃穿,从不曾苛待,装出这副可怜相给谁看!”
那几个婢女闻言,哭得更是厉害了:“王爷,您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啊……”
正房夫人韵舒道:“夫君容禀,自夫君搬走之后,府中一应冗余下人已全部遣散,只剩我与静然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在侧。我们六位大人,并上三个孩子,吃穿用度都已节省至极,绝无任何浪费。这二两银子,真真是只够买米买柴,再不能……”
“二两?!”苍玒打断:“你再说一遍!二两银子?”
二位夫人见他情状,以为嫌多,急忙说道:“夫君,这个数目仅能果腹,买碳都不得,实是不能再减了!夫君明察!”
“不可能!我每月都着李妙善送一百两月银回来,如何却成了二两?”
众女大惊。
静然道:“夫君此话当真?可是我与姐姐自打去年起,每月确只收银二两,再无他物。”
“正是。”韵舒道:“自从夫君搬去星合府,李妙善每月便只带回二两银子,说是星盼得宠娇贵,用度非凡,要我与静然暂且相忍……”
苍玒猛然想起此前秦昭曾要他看紧财物,小心内贼,没想到说的竟是李妙善。勃然大怒道:“那狗奴才呢?!”
众婢女道:“此前还不时见他,最近几个月除了送钱,便再没出现过。”
“怕是这府中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了精光,再不用出现了吧!”苍玒大怒,提剑便要去找。
李妙善蹲在门后听得心惊胆战,见苍玒怒气冲冲提剑而来,忙起身要跑。孰料他一夜不眠不休,身体虚弱,猛一起身,当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苍玒闻听院外有异,一脚踹开院门,正见那李妙善面色虚白跌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
“狗贼!”苍玒拔剑横喉,怒喝道:“本王何处对你不起,你要这般害我?!自你进府,本王便发你双倍月例,节庆寿喜次次都有利是,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何却天良丧尽,恩将仇报!”
李妙善跟他多年,深知他是个耳根子软的,当下干嚎起来:“主子,小的该死,小的穷怕了,一时错了心思才会如此,并非存心故意啊主子!”
“你穷怕了,便来作践本王亲眷吗?!”苍玒咬牙切齿:“卑贱狗奴,龌龊村夫,竟也敢爬到主子头上来了!真真是岂有此理!”又道:“我说这府中怎会空旷至此,名画古迹,玉瓷宝器,连桌椅床几都不见一个,原都是被你这狗奴卖了!”
苍玒越说越气,不由把剑往他颈上再逼了一分。
李妙善惊叫一声,哭道:“主子,您饶了我这一回吧!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要打要骂随您处置!只是小的尚有八十高堂卧病在床,您留了我这条狗命,让我滚回家中与双亲死在一起吧!”
说罢,竟终于掉了两滴泪出来,不顾剑在喉间,一把抱住苍玒大腿,只管嚎哭起来。
苍玒狠踹不掉,又不忍杀,骂道:“当年你便是这般哭跪在本王脚下,苦求收留。彼时见你面黄肌瘦,行动畏缩,以为是个木讷本分之象,一时不忍,留了你在身边。本王虽不涉朝政,却以双倍月例,白白养你多年。孰料你枉读圣贤,忠义两缺,以穷苦为由,行奸恶之事,欺凌妇幼,逼诈弱小,实是卑劣之极!似尔无耻狗贼,打你却怕污手,杀你犹嫌脏剑,恶心!恶心!”
李妙善闻言,知他已去了杀心,便抓紧哭道:“主子厌恶小的,小的不敢再劳烦主子动手,只自己打给主子看便是了!”说着便假模假式地抬手打起自己耳光来。
苍玒憎恶欲呕,喝道:“不要打了!把银子交出来,滚出我煦王府!”
“主子,除了给爹娘寄去的之外,余下的一些散碎银子都在我东院卧房之中,我这就去拿。”
“不必了!你这副可恶嘴脸,本王一眼都不想多看,赶紧滚!”
“多谢主子厚恩!多谢主子厚恩!”那李妙善闻说随便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走了。窃喜道,还好把钱都存了钱庄,否则这几年辛苦,岂非要便宜了你了?
众女见他远去,无不欢心。二位夫人上前劝慰道:“夫君息怒,此人行止鬼祟,走了便走了,劳不着再为他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又道:“以后我与静然都学着掌钱算账,咱们好好过日子便了。”
苍玒见她二人衣着寒酸,形容憔悴,想她二人皆为名门之后,自幼穿金戴银娇生惯养,出嫁时,亦无不是雍容华贵,风光无限。如今却竟受个奴才欺凌,挨饿受冻,连生活亦不能够,不禁一阵心酸。
“你们受委屈了,这狗贼原是我一时心软,才留他在此跑腿买办,没承想却害苦了你们。我看这狗贼走得决绝,想必那卧房之中也没什么值钱物件了。你们暂且忍耐几日,等领了下月月俸,我亲自来送。”
二位夫人不胜欢喜,含情带泪,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苍玒亦难得柔情,道:“天凉了,别在院中站了,都回去吧。”
“夫君今日……是否留府用膳?”韵舒小心瞧着他脸色,见他英眉微皱,便忙又道:“姑娘……姑娘那里是在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