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意,若他日有意呢?江山易主,天下翻倾,不过在你二人一念之间,谁能容你二人存世?前番神秘人造信谣传秦昭阴谋图变,又说你受其蒙蔽颇深,已然同流合污,此事还不足以为警醒吗?”
霍宁不语。
“如今我西疆一战损耗兵力三十余万,虚乏疲惫,势如危卵,至少五年才能恢复。而你身为霍氏少主,代行疆主,若此时与秦昭相从过密,一家独大,必致天下合力讨伐。介时即便他秦昭有翻江倒海之能,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如此后果,你可曾想过?”
霍宁沉默不言。
“此番秦昭助我西疆解围,来往信件皆由你二人心腹传送,并无旁人知晓,尚且可以瞒得。”霍崇林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叹气道:“也无怪乎你喜欢这孩子。他此番特特从我疆刮走三十万两银子,想也是为着迷惑各疆。”
霍宁垂眼,握了握身上玉佩,并未答话。
霍崇林见那玉佩并非霍氏所出,便问道:“这珮,是那孩子的吧?”
霍宁不答,轻覆了那珮在掌下,说道:“父亲以为,我二人该当如何?”
“断了吧。”霍崇林道:“他纵有匡天之才,十年之内也用他不着。如今西疆出路,只在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儿啊,霍氏这万斤重担在你肩头,数百万条性命都在你手中,你可不能意气用事,自曝短处啊。”
霍宁攥了掌下玉佩,沉声道:“我自有分寸。”
霍崇林点了点头:“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尽早断了的好。”
“父亲。”霍宁截了话头,起身说道:“孩儿还要去正堂部署西线兵力,就不叨扰父亲养病了。”说罢行了一礼,出了门去。
当日,霍宁于府中分派部署,着霍山领两万守军前往西线南端林伊,霍川领四万虎军,四万守军于甘元驻扎,霍青领两万虎军,四万守军驻和硕。霍宁自领五万匪兵,往返霍岭与甘元之间,操练骑兵,霍安领一万飞羽军随从。霍崇林仍在霍岭坐镇,操练损耗的四万虎军,做第二道防线。
此役西疆损耗兵力三十万,百姓死难十七万,乃中北之战中损耗最严重者。西疆原就人口薄乏,壮丁稀缺,以双倍于北疆之面积,却仅有兵力七十万,历以质量取胜。如今一役去了这么许多,也无怪乎霍崇林羞见先祖,却连死都不敢。
不过,西疆损失惨重,战后只管韬光养晦便了。北疆却不同,损失虽不多,可那太子明摆着不会就此罢手。如此下去,任你有多少人口,多少沃土,都经不起这般消磨。
乌扬经此教训,深感困宥之苦。北疆被中疆围困于最北端,虽则粮兵丰众,却终是势单力薄,独木难支。如今西疆疲弱虚乏,自保不暇,北疆需得尽快与其他势力结盟,方有突围之机。
皇四子苍珒,身为九十万龙军统帅,野心昭然,又一贯与太子不和,自是首选。于是便具信李妙善,叫他结交肃王府中下人,言语挑拨其与太子关系。
说起这李妙善,惯常是偷鸡摸狗,被乌扬警告多次仍不知悔改,贼头贼脑,终日在皇宫里头晃悠。这日得了乌扬密信,竟是欣喜若狂,连声叫好。
只因那苍珒兵权在握,又素与东疆交好,朝臣趋炎附势,极尽奉承。他肃王府一年到头车马盈门,华盖如织,金银财宝恰如流水般推来换去,不知几何。
李妙善眼馋已久,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得了乌扬密信,可不要高兴得发了疯去?当下脑子一热,揣了手信便往肃王府中去了。
夜入子时,李妙善沿着墙根,在肃王府外四下溜察,寻摸侧门。
皇宫内,各府各院都有些个值夜勤的下人,或是打更巡逻,或是烧炭熬药,还有些赶远路买食材的厨娘,都是夜间进出。故而这大户府院的厢耳房,一般都留有侧门,供人进出方便。
李妙善饱学勤思,自有一套巧妙心思在这些事上,轻车熟路地,不到两刻钟便顺利找到,窃喜不止。只见他大模大样地进了东耳房,一路朝北,偶尔被一二下人撞见,因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又且见他昂首挺胸,只当他也是公务在身,都匆匆而过,不以为怪。
那李妙善偷遍皇宫各院,早就将皇家府院的格局建式摸了个门儿清,不一会儿便猫进了肃王家眷所住的西后院。
皇家女眷珠宝首饰繁多,且一般由下人服侍穿戴,除少数珍稀饰品之外,其他的都不甚上心注意。有时丢上几件,一两年都发现不了。李妙善有此经验,一向便专偷女眷,轻松自在,不必担惊受怕。
不料得今日却是倒霉,猫身走了没几步,便被一只大手捂了口鼻,挟了脖颈。
一间开阔正堂,两排方正木椅,几张简朴茶几,放着五六顶青缨战盔。正堂之上,灯影纷杂,几名银甲将领背对门口,正围着一张书案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王爷!捉到一个毛贼!”捉他前来的守卫大声朝堂上报道。
众人闻言纷纷侧身,现出案后一圆脸男子来。
那男子一肘支案,一手执笔,从一堆书册中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番,仍复低了头去:“杀了吧。”
“偷东西都偷到肃王府来了,不赶快拉出去杀了,还等什么?”一将领喝道。
“禀王爷,此人自称是皇子学傅。”
那苍珒并不抬头,凝眉读看一册奏陈。
一将道:“皇宫中行走的李氏弟子,哪个不是皇子学傅?王爷说了要杀,还不拖出去?!”
“是!”那守卫领命,复又锁了李妙善脖颈,拖着便走。
李妙善眼见性命不保,急忙大喊:“王爷!王爷!我是来送信的!我送信的!”
苍珒闻言,抬眼看了看他,示意那守卫松手。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李妙善连连磕头:“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小的再也不敢了!”
“你他妈废什么话!”一将踹了他一脚:“送什么信,信呢!耍王爷玩儿呢?”
“没有没有!信在这儿,在这儿……”李妙善爬起身,掏了怀中信件,连滚带爬地呈在书案下。一将领接信,捧于苍珒。
苍珒挑灯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你们都去门外守着,没有本王命令不许进来。”
众将领命告退。
“这信是谁写的?”
“我……我家主子。”
“主子?”苍珒道:“既无称谓,也无落款,字迹也生的很。本王怎知你家主子是谁?”
原那乌扬担心落人把柄,与李妙善通信一向由乌冲代笔,又不写称谓落款,即便被人拿了物证,也无从落实。而李妙善双亲都被乌氏捏在手中,自然不敢供他出来,结结巴巴道:“煦……煦王……”
苍珒惊愣,不由起身:“你怕不是在逗本王开心吧?”
李妙善见状急忙磕头:“肃王饶命!王爷饶命!小的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王爷!小的当真是煦王学傅,已在宫中多年,王爷如若不信,随便找什么人一问便知!”
苍珒见他说得真切,便又将那信拿在灯前,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回,说道:“难怪这笔迹这般眼生,原来是六弟啊。呵,想不到他竟也有此心思,当真是小瞧他了。”
李妙善道:“王爷误会,主子他也是为王爷您着想,不过是想提醒一番罢了。”
“哦?那看来这信中内容,你是知道的喽?”
“不不不,不不不,小的不知!小的不知!”
苍珒笑道:“这倒奇了,你若不知这信中内容,如何知道你家主子是我着想?”
说罢读道:“郢休领龙军与乌氏相抗,却手刃龙军将领王之平,又将二十万龙军消耗殆尽,一人未留,无非借肃王手中人马,耗乌氏兵力耳。太子龙符在握,可随时征调二十万龙军供用,肃王如若不从,便可以谋反之名告于御前。如若相从,则太子如此用度,试问肃王该如何征兵方能足供?如一旦不能足供,肃王以为责任在谁?”
读罢,又道:“挑拨本王与太子关系,便是北疆得益,六弟好心思。”说罢了,又将那信看了一遍,啧声道:“原他一早便看出这乌扬并非池物,故意混得个情同手足,生死挚交。这西北二疆休戚与共,结盟百年,得了乌扬,便等于联了二疆。啧啧,六弟可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李妙善唯唯诺诺,不敢申辩。
苍珒拿着那信在案下踱步良久,又复回了案前坐下,仍将信拿在手中细细揣摩,感叹不止:“此番中北大战,郢休妙计一箭双雕,打得西疆北疆缩头乌龟一般全无还手之力。这盟友刚遭了难,六弟便写信挑拨于本王,当真是与乌扬兄弟情深,片刻都等不得啊!哈哈!六弟此招,可是把本王和太子都比下去了,高,实在是高!”
他苍珒苦心孤诣多年,方通过二房夫人,与东疆郢氏嫡长子郢空的夫人攀扯上关系,借此与那郢空结拜了异姓兄弟,稳固了自己朝中地位。而苍玒二十年来远离朝政,懦弱无能,如今竟不声不响地把西北两疆握在手中,叫他如何能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