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祖无应,浊泪无声。
霍崇林抹了把脸,深深地叹了口气,续道:“
嫡长子山,自幼随我长于军中,四岁读书识礼,五岁习武练剑。般般件件,皆由崇林悉心教导,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他人分毫。本以其勇猛无比,气势非凡,虽偶有狂傲姿态,却仍不失将王风度,若得历练磋磨,必当担得霍氏重担。故而处处优容,不肯苛责。
怎奈天不遂愿,此子昏聩狂悖,刚愎自用,嫉贤妒能,为一己私心恶欲,置我霍氏百年基业于不顾,视百万百姓性命如草芥。领二十四万大军停步大邹,恶意豢养鬼患,纵容匪乱,以致东部八万万亩良田荒废,百万无辜流离失所,数十万百姓命丧鬼匪。
如此行径,如何担得大任,传我家风,保我基业……”
“呵!”
霍崇林回身怒道:“谁?”
霍山斜肩吊膀地站了起来,满不在乎:“父亲,孩儿有错,却也不至如此吧?您不就是想说将来这大位传给霍宁吗?直说不就行了?何故将孩儿说得如此不堪?”
“我冤枉你了吗?霍岭战事吃紧之际,是谁控诉我处事不公,非要从前线调走兵马去东部平乱?到了大邹,又是谁止步不前,不许秦氏除鬼,禁止官兵镇暴?”霍崇林怒斥。
“是!我是不许秦氏除鬼,禁止官兵镇暴,这我认!可是这二十四万兵马,可不是我问您讨要而来,是您主动给的啊!”
“若不是你在我面前哭诉,说我苛待,我怎么会允许你调走兵马?”
霍山打断道:“父亲!您别忘了,我当初要的只不过是金军和五万守备,是您说战事平稳,留着二十万守军也没甚用处,非要我一并带走的。”
“你……你个不孝子…….你……”霍崇林气得手抖:“难道你在大邹止步不前,饮酒作乐也是受我逼迫吗?气走秦门,纵养鬼匪也是受我逼迫吗?”
霍山面上一沉,随即又笑,靠近前来:“那又怎样?您不是说了吗?此次若是让霍宁赢了去,可就大事不妙了。既然要赢,我自然要赢个大的,这也有错吗?”说着,又逼近他脸前,问道:“您说呢?”
霍崇林脸色一变:“你敢饮酒!家祭之日你竟敢饮酒?”
“哈哈,如何不敢?不喝上两杯,我怎么有脸进来?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你混账!”
霍山狂笑。
“山儿,快快退下!不得无礼!”霍夫人斥责,又对霍崇林道:“老爷,山儿一向要强,此番逢遭大难,心中抑郁难舒,方于醉酒之下说出这些话来,都做不得准的……”
“本王没醉!”霍山打断道:“三杯冷酒,壮胆而已,如何醉得?”说着,闻了闻身上衣物,对众人道:“不信你们闻闻,根本没味儿!”
“混账东西!先祖灵位面前行为狂悖,言辞失常!还不跪下!”霍崇林声出已带颤抖。
霍山全不在意:“跪了如何?不跪又能如何?我霍山做错的事,我认,没做错的,谁都别想赖在我头上!我死了你们也休想!”
霍崇林早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却仍故意道:“呵,我承认我比不过霍宁,我认栽!我退出!这疆主的位子,谁爱坐谁坐,本王不稀罕!”说罢了,摇摇晃晃朝殿外走去。
临到出门,又转身冲霍宁道:“霍宁,那么点儿兵力也能抗得两月,本王敬你是个人物,服!不过以彼时西疆之困境,单凭你兵马部署,当真能解吗?这退戎平乱,到底有几分是你的功劳,你自己心中应该清楚吧?”
哈哈笑了一回,又附耳于他,低声道:“这煞魔倒是对你死心塌地得很呢!”
“你醉了。”霍宁冷声。
霍山大笑:“是为兄醉了,还是你宁王鬼迷心窍?与魔为伍,能得几日荣光?解了此围,入了他困,是好是坏,且走着瞧吧!”说罢狂笑而去。
“你……你你……你……混……”话未能成,霍崇林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父亲!”
“爹!”
两日后,霍崇林缓缓睁眼。
“父亲……”
川宁青安四子垂手立于床前,霍崇林侧过头,细细看了一圈,抬手似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未能出声。
四子握了他的手,劝道:“父亲,您连续数月殚精竭虑,身子已是虚耗至极,如今便好好养着罢,不要再操心了。”
霍崇林却坚持,强仰着头,四下寻看:“山儿呢?”
四子侧身,却见霍山远远地跪在后面,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不敢上前。
霍崇林艰难地撑起身子,四子忙将他扶起,倚靠着竖枕。
“霍山,你可知错?”霍崇林强撑严厉,声音却极虚弱。
霍山止哭,点了点头。
“你过来。”霍崇林咳了两声:“你可明白自己何处有错?”
霍山跪步上前,含泪道:“孩儿不该嫉贤妒能,不该视宁弟为死敌,不该为了争强好胜而豢养鬼匪。更……更不该在家祭之日冲撞父亲。”
霍崇林叹了口气,说道:“外患不过势猛,内忧却可致命。你这四个弟弟,川儿勇猛,宁儿精兵,青儿有谋,安儿忠纯。”霍崇林歇了一歇,续道:“你身为长兄,得四弟如此,原该惜能怜才,虚怀若谷,如何却处处针锋相对,誓死不容?”
“是。”霍山垂首静听,不敢半句反驳。
“如今走到这般田地,为父只愿你能真心悔过,团结兄弟,以身作则。将我霍氏荣耀,西疆大计置于个人私欲之上,再不要意气用事。”
“是,孩儿谨记。”
霍崇林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一口凉气灌入肺中,立时剧烈咳嗽了起来。
“爹!” “爹!”众子急忙抚背。
“咳咳……没事……死……死不了……”霍崇林说着摆了摆手。
“爹……山儿不孝,山儿该死!”霍山哭道:“都是我惹您生气,才会让您生病卧床……您打死我吧!”
霍崇林咳了良久方才平息,笑道:“哭什么,你爹我死不了。”话说着,又咳了两声,喘息着续道:“家……家祭那日……山儿胡闹,有些话我没来得及说。今日你们都在,我便一同交待了……都跪下。”
众子齐跪床前听命。
霍崇林道:“宁儿为人正直,刚毅果决,襟怀磊落,最得先祖风范。自今日起,便由宁儿代我行使疆主一切职权。如今我西疆疲弱虚乏,至少五年才能恢复元气。而南疆中疆虎视眈眈,北疆自顾不暇,我西疆虽解燃眉之急,却仍在困境之中。这千斤重担,需由你们兄弟五人齐心协力,方能扛起。宁儿虽精兵善剑,但性子过于刚正,于政事之上颇显不足。而青儿性子柔和,聪颖善谋,宁儿,你遇事要多与青儿商议,再多定夺。”
霍宁霍青领命。
又道:“川儿率真勇猛,安儿忠纯无邪,若再有宁儿悉心点拨调教,他日必为良将奇才,保我西疆边界平和,百姓安乐。自即日起,你二人便跟随宁儿帐下,听命听令,不得有违。”
霍川霍安领命。
“山儿……”霍崇林叹了口气:“你……”
霍山道:“父亲,孩儿已经想好了,我疆新划定的西界边线上,最南端的林伊面积广大,易守难攻,孩儿自请领两万兵士前去镇守,还请父亲准允。”
霍崇林看向霍宁:“宁儿,你以为如何?”
霍宁道:“林伊位处西南,地理上颇显重要,但苦寒难居,易守难攻,食同鸡肋。长兄不弃,自无不可。只是林伊气候严苛……”
“父亲放心!”霍山打断,冲霍崇林说道:“孩儿愿立军令状!此去若保不得林伊无虞,情愿听凭霍宁军法处置,要杀要剐,绝无二话!”
霍崇林点了点头,道:“边远苦寒,最是磨练心性。宁儿,他想去便让他去吧。”又道:“山儿,你稍后跟随宁儿前去领兵,从今往后,一切听从安排,万不可再生事端!”
“是。”
“嗯。”霍崇林点头,对众子道:“好了,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宁儿留下。”
众子退去,霍宁坐于床侧。
“秦昭的事,你有何打算?”
霍宁看了看他,道:“父亲此言何意?”
“你当真想要与他相交?”
“秦昭才思过人,又屡次相助于我,解我西疆危困于势急,并无害人之举,为何不能与之相交?”
霍崇林叹气:“如若他是个普通人家,你便是收他做了义弟我也绝无二话,偏他是秦氏少尊主……你若与他相厚,我西疆立成众矢之的。以我疆目前情境,无异自取灭亡。”
霍宁道:“普通人家如何?少尊主又如何?他虽带着些煞气,但正直有谋,并未做过坏事。”
“此番西疆危急,僵困两月不得解,秦昭一来,立时破围。东部暴-乱失控,鬼匪合计有二十万之巨,那秦昭召集秦门,只用程如本万余残兵,不到一月便即平定。试问这样一个人物,死心塌地辅佐于你,我西疆如何相容于各疆各派?”
霍宁沉默。
霍崇林叹了口气,道:“此子聪颖勤学,雄韬伟略,虽阴沉冷血,却也恰得了这沉着冷静的作风,成此大才。他与你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如同天选一般,有那搅动江山,倾覆天下之才势。”
“孩儿与秦昭并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