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小人!快放了王兄头颅!卸了尸身还我!”
众人闻言大惊,就着火光一看,见那旗杆上顶的,当真就是王之平的头颅。那王之平双目尽凸,浓眉倒竖,满面血污,其状颇为可怖。众军大怒。
忽又有一人喊道:“将军的尸身!后面!”
却见那乌林军一飞马身后,拖拽着一具无头残尸。残尸青衣褴褛,铁甲半褪,一只青色的龙纹锦囊系在腰间,乃皇帝所赐,盛放龙符者,正是王之平随身之物。那尸身也不知被乌林军拖拽了多久,折腿断臂,残破不堪,多处露着白骨。
那几个乌林军骑乘快马,擎头拖尸,还打着呼哨,嘲讽般在军营外围不断绕行。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此挑衅,叫龙军兵士如何能够忍得下?当即披甲上马,提剑便战。
恰此时,一人大喊:“不好了!失火了!”
众人回头一看,果见西侧大火熊熊,正是龙军摆放遗体的尸坑,一乌林军见被发现,扔了火把,纵马便逃。
“他妈的,杀了他们!!”众军火冒三丈,怒气冲天。见郢休与周梅海气喘吁吁赶至面前,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乌林军怎敢这般猖狂,来我营中杀我主帅?!”
“乌忠义……乌忠义欺我太甚!欺我太甚!”郢休追赶半晌,气喘不止,道:“昨日……昨日乌忠义,派人送了战书来,说坑杀一事,定要血债血偿,约定七月初十,在裴城南郊与我龙军决一死战。王将军爱护兵士,大义凛然,将坑杀之事一力揽在自己身上,愿以一己之身为质,换乌忠义将我八万兵士放行南去……”说到此间,郢休一阵哽咽。
“好汉做事好汉当,那俘虏老子一人杀了四个,要报仇只管来找老子!与我将军何干?”
“不错!老子杀的就是他们北疆的窝囊废,便是杀了千百个,又待怎的?不服便打!难道我龙军怕他不成?”
众人尽皆附和。
“王将军约了乌忠义今夜来我军中议事,孰料……孰料乌忠义奸诈小人,趁王将军不查,一刀斩了将军首级……”郢休双目含泪,数度哽咽不能言语。
众军义愤填膺,骂声震天,当下便有人拿了兵器,欲冲向乌忠义营帐为王之平报仇。
“兄弟们且息义愤,听郢某一言。”郢休忍泪阻拦:“前一役,我军只余八万残军,乌忠义却仍有十万之巨,且内中有一万精锐乌林军,我们怎能与之相抗?郢某与诸位袍泽一场,心怀感恩,诚心奉劝诸位一句,趁着此时天黑,赶紧逃吧!”
众人闻言无不愤怒,喊道:“老子不逃!要逃你自己逃!”
“军师毕竟文弱,我等却不怕他!”
“乌林军又怎么着?难不成还他妈长了三条胳膊四条腿?”
“杀便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等既然从军,就没见过怕字怎么写!”
“对!”
周梅海亦纵马上前,大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什么好怕!乌忠义杀我主帅,辱我兄弟,如此奇耻大辱,便是逃回去,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间?今夜之事,兄弟们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军师却叫大家逃命,岂非是打我们的脸吗?”
众人附和“对!军师要逃,自逃便了,我等丢不起那人!”
周梅海道:“不错,有害怕的,愿逃的,现在赶紧都站出来,我派五百兵士护送你们到辛邑。过了今夜,若再有逃者,我必视为无耻叛徒,以军法处置!”
众军个个义愤,无一人站出。
周梅海道:“好,都是好样的!不枉王将军这么多年待你们情同兄弟!如今只有军师一人要逃,谁愿护送?”
众人扭头冷哼,一脸鄙夷。
郢休道:“非我怕死,实是担忧大家不能生还……”
“不能生还又待怎的?王将军待我如兄如父,我便是流干了血,也要报了这个仇!”
“对!”
“对!”
周梅海带头喊道:“誓杀乌狗!不破不还!誓杀乌狗!不破不还!”
这一夜,龙军营中火光大亮,喊声震天,乌军帐中,不少兵士皆被吵醒,乌忠义亦披衣而出,站在高处观察了半夜。
翌日一早,还未天亮,探子便来回报:“龙军军营昨夜被十几名乌林军打扮的兵士入侵,杀了王之平,擎其首级于杆顶,拖其残尸于马后,又放火烧了龙军尸坑。龙军愤怒不已,昨夜喊声,便是誓杀乌军的口号声。”
“可笑,龙军军营泱泱八万余人,能让十几个乌林军如入无人之境?”乌忠义道。
“据说是将军您下了战书,昨夜,便是应王之平之邀,特去商讨此事,故而可入得营内。”
“荒谬,我何曾与他下过战书?疆主特特叮嘱于我,只要退军,不必全歼。此番定又是那郢休搞的鬼把戏。” 乌忠义背手在帐中踱了一回,忽惊问道:“可知那假战书所定时日几何?”
“七月初十,裴城南郊。据说郢休已下令即刻拔营,南撤五百里,以方便粮草接应,好生休养,以图初十死战。”
“哼,死士不可挡,郢休此招果然阴损。可惜了那王之平世代武将出身,就这么折损在一个文弱公子手中。”乌忠义慨叹一回,道:“他死了,那八万残军更是保不住了。”
“将军何出此言?”
乌忠义冷笑道:“这郢休连将军都杀了,还会让兵士们活着回中疆吗?他是铁了心,要耗干龙军最后一滴血,否则便绝不退军。八万死士,如此鱼死网破之势,咱们的胜算可不多。你即刻写信给疆主,细禀今日之事,要疆主即刻增兵!”
“是!”
乌忠义虽说写了请兵奏陈,六百里加急送了朱雀台,但自己心中也清楚,乌扬未必准请。果然,乌扬接了信,虽知情势紧急,安稳退兵已无可能,却不肯增派一兵一卒。只以断交相要挟,派了贴身护卫乌玄泰,亲往西疆面见霍崇林,要他务必请得兵来。
只是若说霍崇林是借故推脱,怕是人人都要为他喊一句冤屈。那郢休本就工于心计,又筹谋细密,反复磋磨,方得计策如此,岂是轻易便能破得的?
那西疆如今内忧外困,请兵奏陈雪花般飞向霍崇林案头,真个把他愁的焦头烂额,无处抓摸。不过两月时间,华发已变银丝,人也老了十多岁,老态龙钟,看看竟似耄耋。
霍崇林心知自己有错,以致霍氏如今危困至此,已是生死存亡之关头。他无法可想,无人可靠,唯一的指望便是霍宁。自交了南线大军与副将,终日跟在霍宁帐下,一切军机政务,都要问了他的意见才能心安。因见他独力支撑,心力交瘁,便将次子霍川、四子霍青尽皆召至军中,都安排在霍宁手下效力。连幼子霍安也被他从辛邑召回,只求能分摊压力于万一。
这日,霍安昼夜兼程到了天水,不入平宁台,换马便往霍宁军前赶去。风尘仆仆进得帐来,还未及开口,便见一古稀老人,身穿白衣银甲,头戴白玉虎冠,伸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霍安看着那老者头上的白玉虎冠,心知此人应是父亲。只是数月前父亲仍是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如今这老者却银丝满头,面色晦暗,愁苦不堪,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便是威名赫赫、雄视如虎的霍氏霍崇林。
霍安呆呆看着父亲面庞,似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个答案来,不知不觉盈了两行泪。霍崇林见他如此,全不以为意,指了指帐内案台,示意他随自己出去说话。书案上,却是霍宁坐在一大堆奏陈、地图之中,手支桌案,正在小憩。虽入睡,却仍蹙愁眉。
霍安随父亲走到帐外,共看远山,良久无言。
忽一信兵飞马来报:“大邹八百里加急!大邹八百里加急!”说着滚下马来,飞身跪在霍崇林脚下,呈上奏报。霍崇林刚刚伸手,那奏报便被一双大手一把夺去,却是霍宁。
却见那霍宁一脸疲态,血丝满目,青茬丛生,唯有眼神依旧果决,不失宁王刚毅本色。霍安毕竟年幼,看着父兄二人如此情状,一时心酸,不免又落下泪来。
霍宁看了信,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霍崇林急忙劝道:“宁儿勿要心急,身体要紧。”
霍宁一把塞了那信在他手中,转身进了帐去。霍崇林匆匆看了一眼信中内容,便又塞了给霍安,自己则快步跟进帐内。
霍安展信,却见信中写道:“
卑职程如本泣奏:自威王殿下率二十四万大军入驻大邹以来,一应除鬼剿匪事宜皆被勒停,秦门四散,守军入匪,至今已半月有余。
如今鬼患泛滥,已有两万仍余,乱匪骤增,已累十万之众,东部千二百里全然失控,随时有引爆全疆之危险。又且肃王苍珒率二十万龙军领旨镇境,越我疆土五百里而不止,南疆北部一线亦增派重兵把守,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卑职奉威王之命,泣血上奏,恳请疆主即刻增派援兵,并遣宁将军前来助阵,否则麻东危矣,西疆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