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为父何曾诓骗于你?”霍崇林回身桌案,展了地图:“山儿,你过来看。几日前,探子报说,芒种前后,太子以剿匪镇境为由,以二十万龙军进犯北疆。而我西疆西戎入侵、乱鬼频生,也都在芒种时节,你不觉得有些太巧了吗?”
霍山道:“绝非巧合,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霍崇林见他说话正理,便故意引他思索道:“哦?山儿以为是谁?”
“自然是太子了。”
“那山儿以为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霍山气道:“还能如何?那老太子一直想除了四疆,天下谁人不知?此次兴动大军,自然是要将西疆与北疆一网打尽!父亲,我们应速速寄信与乌扬,要他和我们一起左右夹攻,必得打得那太子抱头鼠窜!”
“山儿,仔细分析,休要急躁。”霍崇林耐心教导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此番让你带走金、水两军并二十万备军,不仅是为了你和宁儿公平比试,也是叫你分兵援助北疆。我霍氏一旦出兵,太子必然退兵,太子退兵,则西戎即去。到那时,东西两部皆为你所平,又以一己之力助北疆解围,你还怕宁儿不服气你吗?”
霍山喜道:“孩儿不孝,竟惹父亲忧思顾虑至此,父亲放心,孩儿此番定要在天下人面前扬名立万!”
霍崇林笑着拍了拍他肩头:“你明日随我一同去宁儿帐下调军。东部暴乱不容小觑,调军之后你便即刻启程,切不可耽搁。”
“是!”
话说这千百年来,霍岭一直被视作划分疆域的天然屏障,蛮人不过霍岭,便意味着向汉人臣服纳贡,若破了霍岭,则汉人江山可探,龙座可窥。其地理位置之重要,绝非某一氏族、某一朝代的兴衰可以解释得清的。
乌月本是一介女流,心思偏执,胸无点墨,为保其夫君之位,想出了以霍岭输赢打压他人的法子,虽是可气,却也情有可原。只是这霍山与霍崇林,身为平宁大将军后人,世代居于此间抗戎退敌,岂能也将输赢做个儿戏?
两军交战,综合各方因素,方有强弱之说,任一处细微变动,都可能逆转形势。如今十万虎军骤减四万,六十万备军去了二十,恰似那万丈高山,突然变了千尺江川。任他霍宁如何战神,也不得不重新推演战术打法、兵力部署。
霍岭之变,当夜便传到了西戎帐中。巴桑召了扎西与卓措兄妹,连夜商讨对策。
卓措最喜兵法,当下便建议:“现下霍岭北段有亏,后备虚空,正是打消耗战的好时机。可从左右两路再征调五万兵马,与现下这二十万合作一处,分三路袭扰霍宁。”
巴桑说道:“霍山虽去,可霍宁部署了文武二虎在北段,实力仍不容小觑,且左右两路并无太大漏洞,如何打得?”
卓措道:“如今霍氏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后备补充,南北中三段防线,交战一次便损耗一些。咱们兵分三路,每次只以猛火攻击他一处,引霍宁分兵来救。没了后备,这援军自然只能从他中段调拨。”
卓措铺展地图,讲解道:“待他中段分兵,咱们便将三处骑兵汇至中路,猛攻他中段。打的赢便打,打不赢便等下次,如此反复,纵使霍宁有天大的本事,也解不了兵力缺乏,疲于应对的局面。介时,咱们三下兵合,力图一处,破他霍岭一个缺口又有何难?”
扎西听完,连声叫好,巴桑亦觉此计可行,当下便着人连夜赶往左右两路通报调军。
太子以瓜分西疆为诱饵,引得豺狼虎豹贪心大起,此番早是抱定了破城的心思。自五月初七进犯霍岭以来,任凭霍宁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守得这霍岭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那西戎军队仍旧是一波又一波不顾死活地往上冲,伤亡了二十余万人马仍不止息。
只可惜,霍崇林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根本无心细察。
自霍山分兵走后,西戎三路大军便频繁更换战术,疯狂攻击霍岭全线各段。霍宁前无精锐,后无备军,苦苦支撑,不到半月,兵力便去了十五万之多,日渐式微。虽说敌方亦伤亡不少,但霍岭战线过长,霍氏实已成强弩之末。
眼见西戎破城之意昭然若揭,已有鱼死网破之势,霍崇林方才后悔未曾听从霍宁劝告,强行调兵。偏偏北疆又在此时告急,乌扬亲自写信请援,请他即刻着霍宁领兵四十万围堵龙军,以解危困。
有道是唇亡齿寒,北疆有困,于西疆而言,亦是关系生死,断无坐视不管的道理。霍崇林心中焦躁不已,一日连发数道军令,命霍山急速就地调兵,西进围救北疆。孰料翌日便收霍山八百里加急,请准再调二十万兵马往麻东镇暴……
原这鬼怪之事,自古有之,并无甚稀奇。凤栖秦氏,八百余年专事斩妖除魔,与民除害,西疆此次闹鬼,照理原不应发展到如此严重地步。只是此次所闹之“鬼”,倒奇怪得很,不仅执念被调转,无迹可溯,又且可化活人为新鬼,剿杀不尽,实属百年罕见。
不过无论鬼怪如何恐怖,始终还是不如人心可怕。
鬼患未清,百姓慌乱,自然就引来不少心术不正之人,趁火打劫,谋财害命。初时不过是见了哪里人去屋空,便去翻找些带不走的值钱物件,后来便演变成破门入室,又杀又抢。再后来,这些流民乱匪集在一处,或是自组帮派,或是与各地土匪勾结,整队编组,分工明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鬼怪惹出乱象,乱象催生暴徒,暴徒又勾结土匪,组建乱军。不过两月时间,便将西疆东部一千余里扰作地狱。
霍山接手前,程如本与当地秦门也算合作愉快,只无奈他一介书生,见了鬼怪吃人的骇人样子,便自先乱了阵脚。三万守卫军在他的手中,拿不出一点正规军队的威势来,反被一群土匪流氓组成的破落兵给耍的团团转。
好在这土匪本不过群莽夫,若当真是二十万大军压境,便恰如那泼雨救火,立时便能灭个干干净净。可惜程如本一条奏陈上去,大军倒是有了,霍山却也来了。
众人原以为,威王领二十四万大军汹然而来,必将以排山倒海之势清暴徒、剿乱匪、安民生。不料霍山领军一路走走停停,行至大邹时便停了下,安营扎寨,停滞不前。单等霍岭战败,悲报传来,再一举入兵麻东,以风卷残云之势扫平千里暴乱,彰显他威王声望。
二十四万大军将大邹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所事事,终日在城中饮酒作乐,寻衅滋事,当地百姓不堪其扰,怨声载道,霍山却全不以为意。又命人传令于程如本,要所有秦门即刻启程,来大邹面陈详情。
秦门桀骜,一向洒脱惯了,哪管他什么威王猛王,三千秦门,成行者不过百余。
那霍山世代权贵,自命不同,从不把他人放在眼中,连自己的几位庶弟,也一向不当个人看,更何况区区法师?听闻秦门已在官署大院等候,仍睡足一个时辰,方才趾高气昂地走出。双手背后,下巴朝天地朝院中瞧了一眼,便又转身进了殿中。
众秦门不明所以,又见一侍从走出,交待道:“威王公务繁忙,没工夫见你们这许多,你们自行选个代表出来,再入内与威王汇报。”
众人一听,怒声一片,当下飞走七八十人。余人因着事关民生,忍怒摒了私愤,推了个名叫秦景沉的年轻后生,随那侍从入了殿。
秦景沉憋着一肚子火,入殿也不行礼,只道:“麻东鬼患,自西疆东线汉泉山起,已陆续召集各地秦门三千余人,除鬼万余。只因此间有一破颅鬼可生殖活人,而乱匪暴徒横生,百姓流离失所,破颅鬼得新生不止,故而始终除之不尽。如今威王既领二十四万大军前来,还望尽快肃清匪徒,以绝鬼源。若得匪徒肃清,我秦门可在五日内绝灭此处鬼患。”
霍山道:“以前的事本王不想知道,也没心思知道。不论你秦门泱泱三千余人,在麻东一月到底功过如何,本王亦一概不再追究。”
秦景沉怒道:“你未免自视过高,我秦门一向不涉党争,靠着一门法艺捉鬼立身,挣钱吃饭,从不看人脸色。我秦门功过如何,还轮不着你评述!”
“任你如何牙尖嘴利,也改不了本王统帅麻东的事实。”霍山素知秦门脾性,冷哼道:“本王宽宏有礼,且不与你们秦门计较。不过你给本王记好了,既是共除暴乱,便必得有主有辅,有令有号,断不能似前番各自为军,毫无章法。本王既领兵前来除暴,则麻东一切相关事宜都需得听从本王指挥,可听清了?”
秦景沉见他说这几句还算个样子,便闷声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即刻听令,自今日起,所有秦门停止除鬼,等我号令。”
秦景沉惊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