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起身行了一礼,说道:“父亲容禀,妇道人家虽不懂行军打仗,但却知道夫君连日来力退西戎蛮兵,不得片刻喘息,尽职尽责,殚精竭虑。偶尔归家,不过休息了半个时辰,便惹父亲动怒如此,乌月实在不懂,还请父亲指点。”
霍崇林气道:“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亏得你乌氏家风勤学,竟如此没规矩!”
霍山深知父亲脾性,劝解道:“父亲,月儿也是心疼我,我这就随你回去。”
“她没规矩,你也没规矩吗?”霍崇林见她是个小辈,本也无意与她计较,转头又去责骂霍山:“身为大将军,不顾前线战事,竟敢偷偷跑回家来,你真是越来越荒唐!”
“父亲,孩儿冤枉,军中床铺刚硬,孩儿已多日不得好睡。”霍山辩道:“也是瞧着近日来西戎伤亡惨重,军中无事,才敢溜出来这么一会儿,可巧就被您逮着了……”
“军中无事?中段防线每日都在交战,你还说没什么事儿?”霍崇林怒气不减,训斥道:“若是没有宁儿,你能安安稳稳在这儿睡大觉?”
“孩儿私自离帐,父亲要如何训斥孩儿都认了,怎的又夸起霍宁来了?”霍山听见他夸奖霍宁便是一股无名火,不耐烦道:“整日里霍宁霍宁,有什么大不了?他便是强我千百倍,将来还不是一样要在我霍山手下听令?凭他再怎么能征善战,要杀要剐,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霍崇林闻说,气得火冒三丈:“荒唐!什么杀杀剐剐,那是你亲弟弟!血肉至亲!”
“是我荒唐还是父亲偏心?从小到大,他霍宁何曾把我当过兄长看待过?父亲眼见他在我面前放肆,从不斥责也就算了,现在还竟怪在我头上!我不过回来歇息半个时辰,就被父亲百般羞辱,全不见我这些年一丝好处!”
“你……你混账!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早晚要把我气死!”
霍山白眼一翻,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座,一副气死亲爹的架势。
霍崇林气得手抖,起身指他说道:“我霍氏先祖呕心沥血打下这百年基业,任他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损坏!你若再不思悔改,别怪为父心狠!”说罢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人刚走罢,霍山便骂道:“老家伙,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乌月轻抚他胸口与他舒气:“夫君,你现在回去吗?”
霍山心烦,一把打开她:“不回!”
“夫君莫要着恼,父亲不过是说说气话,并不能怎么样。”
“你懂什么?这老家伙心狠着呢!”
乌月叹气:“谁让他是父亲呢,便是心狠,咱们也只能忍着。”说罢竟扑簌簌掉下泪来。
霍山自顾生气,全然不察,自言自语道:“难不成他还真敢扶霍宁上位?”霍氏确有先例,嫡长子不贤,立了次子为疆主。他想到这一层,又想想方才霍崇林说的话,立感危机:“他……当真……有另立的心思?”
“夫君……你说什么?”
“不行!绝对不行!”霍山神色凶狠,拍案而起:“霍宁自幼得老家伙偏心,处处压我一头,断不能叫老家伙死后,还再骑到我头上!”
山宁兄弟一向不和,乌月闻说便明白了个**分,问他道:“夫君,你可有什么打算?”
霍山沉思良久,泄气道:“眼下西戎动乱,处处离他不得,能有什么打算?”
“你方才……不是说战事稳定吗?”
“战事稳定也是他霍宁的功劳,有我什么事儿?他独领三军正面抗击西戎精锐,不足一月,杀敌二十万,我怎么比?”霍山烦躁。
乌月却若有所思:“我听说东部汉泉山闹鬼闹得厉害,流民乱匪横生,当地太守联合千余秦门,历时两月,仍铲除不得。未知此事是否当真?”
“自然当真。父亲今日回府,想必也是处理此事。”
乌月道:“既然退戎抢不得霍宁的功劳,夫君何不请命去东部除鬼镇乱?”
“妇人之见,懂什么?”霍山不耐烦道:“中段虽正接西戎精锐,但我所守北段也极为重要,一旦纰漏,必然影响全线战局,便是功亏一篑亦有可能。”
乌月笑道:“夫君,你人在东部铲除鬼患,霍岭便是失守,又与你何干呢?父亲既然把退戎的功劳都算在霍宁头上,你又何苦与他承担失败呢?”
霍山闻言不语。
“我虽不通政事,可多少也听你说过,那蛮人原也无意吞并我西疆,不过是掳些财物,要些牲畜罢了。难不成咱们吃他一回败仗,便立时失了疆土,做了阶下囚不成?”
“那倒不至于。”
乌月道:“既如此,夫君还有什么可担心?似霍宁这般目无尊上的狂妄之徒,正是要让他狠狠地吃个败仗,杀杀他的威风才好呢。”
“话倒不错……他霍宁既然这么有能耐,就让他自己与蛮人去打!”霍山冷哼一声,道:“仗还没打完呢,尾巴就翘上天了,我倒要看看,这万一要是输了,他是能把过错推在谁头上!”
“夫君在东部一力镇乱,自然推不到咱们身上。”
霍山拍了一案,道:“我明日便向父亲请命!即刻前往东部除鬼镇乱,让他霍宁一个人在这儿痛痛快快地逞英雄吧!”
乌月笑道:“夫君,镇乱也需用兵呢,东部乱得不成样子,你总得带些精锐过去啊。”
“不错,说得好!”霍山哈哈大笑:“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差点便宜了霍宁那小子!我月儿果然聪慧过人!”
“我也是为夫君着想。万一他当真凭借一己之力退了戎,赢了仗,那夫君今后在他面前岂不是更抬不起头了?”
霍山道:“自然不能叫他赢了这仗!现在父亲拿我跟他比较,我还有得辩解,若此次当真让他赢了,那我霍山就真成了个可有可无的笑柄了。”说着便起了身:“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向父亲请命!”
那霍山戴了缨盔,拿了宝剑,缓骑骏马,一路思忖着说辞,来到南段木军营前。
“区区几名乱匪,剿了两月不见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他程如本怎么有脸再找来要兵!”老远便听到霍崇林在帐中发火。
霍山将马交予侍卫牵了,整了衣冠揭帐而入,不想正被一册奏陈当胸砸中。
霍崇林怒道:“滚回去告诉程如本,半月之内,若再不能肃清乱匪,我杀他正法!”
一衙役身背包裹,连滚带爬地从霍山脚下捡了奏陈,慌忙逃出了帐去。
“父亲。”霍山走至案前,扑通一声跪倒。
霍崇林瞧也没瞧他一眼,自顾忙碌。
“孩儿不孝,处处惹父亲生气。孩儿请命,自领金军前往麻东除鬼镇乱,与父亲分忧。”
霍崇林头也不抬:“西戎退了?”
“西戎未退,但东部暴乱一样要紧。既然父亲总说我不如霍宁,何不让我们兄弟二人公平竞争?”霍山肃然:“如今西戎战事稳定,孩儿本也无关紧要,与其在这里看他人逞功,不如自己带兵出去干一番大事。”
霍崇林闻言,放了手中地图:“我何曾说你不如宁儿?你们是亲兄弟,怎么总搞得像仇家对头一样?你就不能拿出些做兄长的……”
“父亲!”霍山打断道:“并非我气量狭小,实在是一疆不容二主。霍宁自十二岁带兵,便辅佐您调度虎军,一应兵士军备都由他亲自统筹。而我入军十六年,迄今为止仍是个空头将军!您总说他天资聪颖,精通兵道,责备我有勇无谋,可是扪心自问,您何曾给过我一丝锻炼的机会?您一力培养于他,反怪我不如他出众,要我如何服气?”
霍崇林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父亲,此次霍氏西有战事,东有暴乱,情势不容乐观。孩儿愿独往东部止暴,与霍宁一较高下。若此番输了,我霍山从此认输,再不谈继任一事,任凭父亲将来传位给谁,霍山绝无二话。可若是我赢了,也请父亲在天下人面前正我身位,再不要给霍宁留任何幻想!”
“听你这话,倒是怪为父疏忽了?”未待霍山回答,霍崇林便又叹气,道:“强枝弱本,最生隐患,确是我疏忽,总想着你兄弟二人应不分你我,合力治疆……”
他叫霍山起身坐了,思索一回,问道:“麻东暴乱绝非儿戏,程如本率三万守军,并千余秦门,除暴两月而不得,如今自汉泉山至麻东城,东西一千里皆成废土,你可得想清楚了。”
“孩儿早已想好。只要父亲肯许我带走金军并五万守备军,不出一月,定能凯旋而归。”前线正遭战事,虎军精锐如何动得?霍山侧了眼,偷偷打量父亲神色。
不料却听霍崇林道:“既是公平竞争,你便将宁儿帐下的水军也带去吧。还有宁儿从东部调来的二十万备军,实也不必再呆在天水吃空饷,你也一并带走,做个后备。”
此话一出,霍山竟是呆愣:“当真?莫不是诓骗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