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忠义接了信,递与乌扬。却见信中写道:“皇帝命王之平领二十万大军往谢营镇守,王以剿匪平乱为名,率军进攻梅河。梅河五月初七失守。”
乌忠义疑道:“疆主,四日头里刚接了梅河加急,说无端出了不少乱匪,怎的今日这皇帝的大军便到谢营?”
“想来必然又是太子从中作祟。”乌冲道:“只怕这军队是早就在谢营埋伏下了,否则单是调军就得两三日,便是腾云驾雾,也不得如此神速。”
乌扬不耐烦道:“狗太子真正令人讨厌!打不下秦氏和霍宁,便频频骚扰我北疆!好不容易有个喘息之机,又来搅局!可恶!”
乌忠义问道:“疆主,我们怎么办?”
“不理他!收集兵力往后退!让他往北一直打!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狗胆子吞了我北疆!”
突然,又有一信兵高喊“华陂六百里加急!”而至。内书:“……将军王之平,副将周梅海,军师郢休……华陂初七失守。”
乌扬骂道:“他妈的,又是那个周梅海!老子早晚将他碎尸万段!”
乌冲道:“华陂此信,可确认此事乃太子所为。只是太子此行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二十万军队……”
乌忠义道:“郢休行事诡异,此次突然发兵,已是我等始料未及,后续兵马多寡,实在难以预测。”
“就凭他,绝无后续兵马。”乌扬冷哼一声,道:“龙军统领皇四子苍珒,跟苍珏积怨颇深,有他在,苍珏别想多调一马一卒!”
忽而,又有新报:“范关六百里加急!范关六百里加急!”
乌忠义接信,直接看了最后一句:“范关初八失守。”
乌扬骂道:“一群废物!不管!练兵!”说罢拿了剑,径往军中走去。
却说这苍珒乃是苍麟四子,封肃王,性情豪爽,专好个舞枪弄棒。人聪明,也有野心,年纪轻轻便将中疆九十万龙军大权,从庆王苍玕手中卸到了自己手中。朝中太子势强,且有皇二子在前,苍珒韬光养晦,很少出头,但其野心昭然,太子一向视他劲敌。
且说这中疆共有龙军九十万,日常统归统领管辖调度。龙符一剖为三,皇帝执首,凭此可调龙军五十万;太子执腹,凭此可调龙军二十万;龙军统领执尾,亦可调军二十万。三符合一为龙,可集结疆内全部龙军九十万。此为牵制太子、统领权利,维护皇帝权威之意。
故而太子仅凭“乱匪扰境”,便可轻松调集自己手下二十万龙军,直压北疆。但也正如乌扬所说,苍珏若想再额外调用一兵一卒,苍珒都绝不肯给。
乌扬大意轻敌,以为苍珏庸才,左不过又是寻衅滋扰罢了。故而连日接了三十余封加急信报,皆不以为意,只让疏散百姓,一路撤退。
至五月底,王之平不费一兵一卒,将北疆南部四十二县尽收囊中,直逼南部军枢重镇裴城。裴城太守张千仓、将军刘信营,得了乌扬指示,分批拔营北撤,弃城而逃。当真是:
金麦不收苗禾稀,裴城六月愁云低;
百姓劳收收荒废,兵马临城城自弃。
这日,郢休同周梅海正在议策,王之平一脸怒气冲入帐中,礼也不见一下,径粗声喝道:“郢公子,我军势如破竹,正是士气恢弘之时,为何下令扎寨!”
郢休抬眼,笑了一笑:“王将军,郢某错判敌情,以致大军出兵一月,不得寸果,故而喊停。”
“郢公子这话,可是在羞辱本将军吗!”王之平闻说更怒,道:“自五月出兵以来,我王之平军,不费一兵一卒,将他北疆四十二县,五千万亩疆土收入囊中,何来’不得寸果’一说!”
郢休神色泰然,略挑了挑眉,反问道:“以目前之结果,回看发兵之目的,王将军应该不难看出我军目前的困境吧?”
王之平怒哼一声,道:“咬文嚼字,装神弄鬼!我军此行之目的,自然是为侵扰北疆,消耗其实力。如今北疆南部大片良田尽皆荒废,熟麦腐烂无人收割,稻田污臭不见插秧,百姓流离失所,不事生产,如何竟还说我军困境?!”
郢休也不着恼,只道:“乌扬令百姓疏散,大军出兵一月,所到之处无不是人去楼空,鬼城一座,吃的仍然是谢营、后河两地供应的粮草,怎算有功?熟麦烂在田中无人收割,北疆确是损耗了,可咱们便得到了吗?”
“这……”王之平语噎。
“北疆有七万万亩良田,乃我朝第一粮仓,这点儿荒田算得什么?土地我们带不走,百姓我们没抓着,只要我军一退,生产立时重启。明年这个时候,一应农收便能恢复个八成,王将军以为,我军何功之有?”
王之平沉默不语。
“我原以为,以乌扬那个性子,是断不能容忍我军侵入他的地盘撒野,不想他如今竟这般沉得住气。”郢休叹了口气,扶额揉了揉眉心。
王之平道:“这有何愁?他既沉得住气,老子便打到他沉不住气为止!一鼓作气,占他半个北疆,看他还往哪儿退!”
郢休却笑了一声,道:“王将军,凭着咱们这二十万兵力,将乌扬百万大军逼进角落,会是个什么后果,您不会猜不出吧?”
王之平又语噎:“这……”
周梅海接口道:“怪不得乌扬那小子如此气定神闲……”
“北疆广阔十五万万亩,人口一千余万,莫说咱们这二十万龙军,便是龙符三合,九十万龙军全倾而出,也难能活着走出去。”郢休道:“乌扬不同霍山,虽狂傲却英勇果决,绝非莽夫。与其兄乌冲,一个阴狠,一个冷静,接管北疆不过两年,已经搅了个天翻地覆,断不可等闲视之。”说罢了,又叹了口气。
王之平闻听这么一番剖析,一双乱眉拧得难解难分:“郢公子,我王之平是个粗人,方才多有得罪,您千万海涵。如今这情景,还得凭您费心才成。”
见郢休凝眉不语,又支吾道:“若是……若当真吃了败仗回去,我王某人……还得请您在太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才好啊!”说罢,行礼道:“我王之平和属下二十万弟兄性命前途,就全仰仗郢公子了!”
郢休起身下了台,将王之平扶起:“王将军这是何苦来这般见外?我等同出这一场仗,自然是荣辱与共,王将军若吃败仗,我郢休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郢休笑了一笑,淡道:“放心,有郢某在,天塌不了。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了。”
帐外是兵荒马乱,帐内是粗食陋席,偏这人一袭鹤氅纤尘不染,俊眉明眸雍容不迫,仙神一般立在那里,轻一笑,便解烦忧焦虑,叫人顿生无尽心安。
王之平着了魔似的,开口道:“我王之平,但凭郢公子吩咐!”
郢休笑点了点头,缓缓踱着步:“用兵须有军纪,上场须有士气,如今这两样敌方都没有。自五月以来,北疆兵士连连后撤,初时还有所不甘,时有临高嘲讽之事发生。最近这些天,各地都知道乌扬心思,撤退已成习惯,守城官兵皆有望风而逃的迹象。”又道:“逃,最是影响士气。如此情形,这些士兵既无心防备,亦无意反抗,说他们不堪一击应不为过吧?”
王之平回道:“军师所言极是。”
“既如此,那便杀吧?”
王之平一愣:“如何杀?”
“坑杀。”
“坑杀?”
“不错。”郢休笑道:“稻田污臭,浪费了可惜,何不用作尸坑?”
周梅海问道:“可是现在他们见了咱们就跑,如何坑杀?况且,那裴城可是军兵重镇,足有三十万兵力……”
“周兄,打仗都会,杀逃兵你不会啊?”王之平转向对郢休,抱拳道:“军师,此事便交由我来办吧,也叫我兄弟们解解手瘾!”
“有劳王将军。”
只是这裴城守军见龙军攻来,早走了半数有余,王之平嫌少,哪里就肯当即突袭?
当夜,王之平命几个兵士打扮成流民模样,四处散播龙军撤退的消息,又着人分批拔营后撤,趁着夜色,尽皆撤退到东西两侧的荒野之中。
裴城守将刘信营,这日正在帐中批点待撤退的营部,忽有将士来报,说龙军昨日夜里偷偷拔营,撤了两万多人。
刘信营疑惑:“王之平野心勃勃,行进途中频频向我方喊话,颇为猖狂,怎肯就此罢手?”
“听说是太子在朝中挨了骂,皇帝斥责他大军扰民,为了几个乱匪,坏了北疆数千万亩收成。”
刘信营道:“哼,皇帝老儿总算还有点脑子,再让狗太子这么胡闹下去,他第一个完蛋!”
“将军,那咱们……不撤了?”
刘信营骂道:“放你妈的屁!敌方还有十八万,万一杀个回马枪,你他妈替我去死啊?滚滚滚,继续观察去!”
至傍晚,龙军再撤两万,夜间,又悄声忙碌一夜,至天明,将士来报,龙军已剩不足十四万。
刘信营道:“安排下去,前期撤退的十个营部,今夜偷偷回城一拨,看看情况再说。你们继续监视。”
一连三日,龙军逐日拔营减灶,至第三日夜间,裴城外只剩八万龙军,城内却悄悄增至二十万,情势瞬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