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许久不曾来信,你自然不知。”秦昭道:“金玉雷,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我如何得知?我知道的多着呢!”金玉雷难掩得意,道:“哎,你们知不知道,琼萝宫的彦娘娘,就是东疆郢氏幼女,与咱们一般大的。”
秦昭道:“有所耳闻。”
金玉雷见卖弄不成,又道:“那你可知道,禁军已经被太子接管了?”苍敬闻言用肘顶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
秦昭问道:“何时接手?”
金玉雷转向苍敬问道:“哎,什么时候来着,你刚跟我说过我便忘了。”
苍敬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个大嘴巴,什么秘密说与你都留不得一刻钟。秦兄,并非我不愿告知与你,只是传闻你似有挑拨各疆派关系,搅乱天下之嫌疑,我身为苍氏子孙,不能毫无顾忌,还请秦兄见谅。”
“哦,我想起来了!”金玉雷忽地喊道:“已经接手半个月了。内卫首领便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叫……叫什么来着?”
苍敬怒道:“闭嘴,别说了!”
“叫周梅海!嚯,终于想起来了。”
苍敬起身:“告辞。”
“哈哈,死心眼。”金玉雷大笑,见他走远,又道:“秦兄,我金玉雷别的不敢夸口,光明磊落是不缺的。大丈夫顶天立地,有过节应当面对质,写信散播算什么?鬼鬼祟祟,见不得光似的,遇见这种人便讨厌。”
秦昭笑而不语。
“不过秦兄你也很不对就是了。父母之恩,重于天地,死生难报,无论父母有多大的过错,为人子者,都不可埋怨于万一。我金玉雷虽纨绔,武功学业样样不及你,可礼仪仁孝方面,你的确多有不足,无怪乎有人写匿名信,将你的所作所为传扬四海。唉!大错既成,无可补也!无可补也!”
霍安不满:“金兄,你干什么又学李家主,老气横秋的?说得好像你爹的胡子不是你烧的一样。”
“哎,秦兄,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人不可不知恩啊,否则又与禽兽何异?”
秦昭仍旧不语。
“哎!都静一静!”一人忽地起身喊道:“你们知不知道?李瑜老头儿以前打死过人?”
众人惊道:“什么?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听我爹说的,我爹说话岂能会假?”那人道:“听说是他一位庶弟,名叫李智,死时才七岁,可惨了。”
“为什么打死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四五年了吧,据说是因为那个偷家里东西。”
众人道:“偷家里东西?自己家的东西能叫偷吗?” “便是偷也不能打死啊。”
金玉雷大声道:“长兄如父,怎么教育都是对的!打他是为了他好,难道还能害了他不成?你们不知道内情不要瞎说!”
一人应和道:“金兄这话说得不错。命都是父母给的,打又怎么了?再怎么打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好?对不对?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此乃孝道。”
众人附和:“对对对。”
秦昭坐在殿中,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恍惚似是回到了周家堡。这种动动嘴皮子就能获得忠孝名节的好事,任谁都觉得划算,哪管你受害之人是死是活?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碗碟豁口,鞋袜破洞……桩桩件件都比旁人性命重要。
李孝工年七十有五,李智若当真亲生,怎会七岁?况且李氏财粗气阔,岂会因着区区偷盗而就打死?且又是死在李瑜手中,实叫人不得不疑。
临近年节,霞鸣城内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凤栖山也张灯结彩,颇有喜庆之色。秦管家知道秦昭今日归家,一早便在灶间忙活着做菜。
秦远懒睡,午时方醒,裹着狐氅倚在门口:“做这么多菜?”
“少主人今日归家,需得准备些补汤。”秦管家道:“他近来煞气愈发深重,心神耗费,得多多进补才行。”
秦远“嗯”了一声。
秦管家看了他一眼:“郁郁寡欢,最是生煞。自打你过了生辰,他便一直这样,你也不怕他走火入魔?”说着,叹了口气,道:“煞由心生,他心中不痛快,饶是你如何法力高强,日日为他除煞,也是杯水车薪。”
秦远不语。
“你也二十一了,总和他这么缠磨着也不是办法,还是早些找个正经姑娘成亲生子吧,对你二人都有好处。再说了,秦氏血脉需得承继,总不能在你这断了香火。”
秦远沉默,倏而又笑道:“哎老头儿,不如我把秦昭办了,看他能不能生个孩子出来?”
秦管家略愣了一愣:“他果然是女儿身。”
正说话间,秦昭裹了一身积雪飞落院中。
“昭儿。”秦远见笑,上前接了包裹,推他进卧房换衣取暖。再出来时,二人皆着了玄凤便服,凤冠狐氅,一样的清瘦,一样的阴气,倒似兄弟一般。
秦管家见状颇生感慨,饭间撇开严方二徒,单独摆了一桌在厢房,不住给秦昭夹菜盛汤,讨好似的:“昭儿,多喝些补汤,补补身子。”
听他换称“昭儿”,秦昭一愣。
秦远倒全不在意,只道:“这什么汤?他不吃萝卜你不知道啊?”
“是是是,我糊涂了。”秦管家另取一碗,又盛新汤:“昭儿尝尝这个,这里头可有山药呢。”
秦昭接下那碗,道:“可是有事?”
秦管家看了一眼秦远,说道:“昭儿啊,你和远儿……可有想过要个孩子?”
秦昭闻说又是一愣。
“我照顾你二人起居近两年,你的身份,我多少还是知道的。”秦管家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别瞒着了,我只问你一句准话儿,你对远儿,到底是怎么想?”
秦昭道:“他是师父,也是恩人,秦昭誓死追随,再无他想。”
秦远似是早知这番回答,轻笑了一声,并未言语。
“可秦氏一脉,香火不能断送,远儿他现在……”
“秦远娶妻生子,我帮不上忙,秦老尊主若担忧我扰事,我随时可以出山。”秦昭亦换了称谓,道:“我这条命是秦氏给的,但凡有我能做的,秦老尊主只管开口。”
秦远冷笑一声,道:“你他妈一天不气我就活不下去是吗?出山,你想得美!”
秦管家道:“昭儿深明大义,沉稳识体,我没什么可担忧的,哪里要出山这么严重。”
“我并非赌气。”秦昭道:“秦远,当年倬园会时,李瑜猥亵李瑶一事,你可还记得?如今事情愈发严重,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我有心想往象山一趟,查探虚实。”
秦远头也不抬,道:“天地不仁,家训又忘了?我秦氏不管闲事。”
“没忘。只此事涉及九条人命,李氏又独大于朝廷,实不能不管。”
秦远闻说搁了筷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前日夜探飞音阁,见李瑜后院有一地窖,备有刑具、刑床等物,以此猥亵幼童,死者九人,伤者未知。眼下李孝工李瑜父子,与太子一党互为仰仗,权倾朝野,若不制止,只怕以后死在他手中的幼童会越来越多。”
秦远阴了面色,冷声道:“那就杀了他。”
“自然,此事若当真,李瑜必须死,但是需得真相大白之后,身败名裂而死。”秦昭道:“我听闻,李瑜四五年前打死过一名庶弟李智,年方七岁,对外称是偷盗,极是蹊跷。”
“无需麻烦,杀了便是。”
“秦远!”秦昭见他杀心已起,怕他坏事,忙道:“事实不明,杀了他又能如何?人只道是我秦氏滥杀成性,罪大恶极,谁还会去问他做过如何恶事?”
“旁人说什么,我无心去管,李瑜,我杀定了。”秦远说着,便要起身。
秦昭一把拽了他:“你能不能听我一回?李瑜恶事做尽,不明不白为我秦氏所杀,岂非要落个圣人冤死的美名?我不怕旁人说什么,可我不想似他这般恶人,竟是个圣贤尊上,万人景仰!”
秦远看了他一会儿:“那你要怎么办?”
“你召集辛邑和象山两地秦门,三日后凤栖议事,到时我自有安排。”
辛邑象山皆是重城,两地秦门,合有两千之巨,得罢尊主信号,尽都赶回。
演法场上,两千秦门手执法杖,齐列讲经台下,三千余未出山的秦氏弟子围列四周,垂手静立。目之所及,尽是黑衫皂袍,枯身冷面,整个凤栖晦暗如遮,阴气腾腾。
二秦同出讲经台,众人拱手:“尊主,少尊主。”秦氏厌礼,如此便算作见过。
“李氏作恶,少家主李瑜娈童,已致九死。其得李孝工与太子包庇,恶行难断,秦氏不可不管。此次召集你们前来,便是商讨此事。”秦远道。
秦昭上前道:“诸位同门,李瑜娈童,已非一日。此人在其飞音阁内,造地窖一眼,内置各色刑具刑床,血迹斑驳,专事以此虐待、猥亵幼童,死者九人,伤者未知。李瑜此癖,李氏家主情知却不阻拦,太子一党更是以此为质,要挟勾结,意图阴谋。如此,若任由发展,冤死者只会越来越多。我秦氏虽不干政,却以除魔安民为本,故而此事不能不管。”
不料得,一秦门道:“秦少尊主并非秦氏血脉,如何要我等听你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