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无战事,百姓有伤亡。
乌扬报复心切,命工匠昼夜不停挖山凿洞,一应勘察评估能省就省,山体轰塌原就是必然。只可怜数千工匠无辜丧命,活埋于万吨乱石之下,尸骨无存。
事发后,那乌冲初时还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叫人一日四五趟地回来禀报情况,后见连续几日净扒出来些死尸,也自慢慢灰了心。直待乌扬回来之后,与众官吏连夜商讨了对策,以做善后:
第一,死者每人赔付白银五十两,其余工匠一次性补贴白银五两,休工五日,以示抚慰;第二,工匠酬资每月增添一两;第三,半年内补充两万工匠,与现有工匠分组劳作,每五个时辰替换一次。
另有附则一则:领取赔付或抚慰银两者,需签署协议一封,誓不张扬此事。
一切善后事宜,交乌忠义之子乌靖堂全权负责,拟了告示,张贴各处。虎父无犬子,乌靖堂雷厉风行,发放恤银,签署协议,不出半月便将各项打点清楚,母子山复归平静。
只是数千条人命平白葬送,哪里是区区银两能够应付的?乌扬归途之中,此事就已传至周家堡,怨声载道,而今主政者不思悔过,只以钱财封口,粉饰太平,岂非自欺欺人?
前有火烧周家堡,十万无辜丧命,三十万流民未安,现又有坍塌六子山,活埋三千四百余人,遮遮掩掩,麻木不仁。如此施政,如何不叫百姓非议,天下唾弃?
一时间,朝野内外物议如沸,人言啧啧,都道乌扬倒行逆施,暴政虐行。辛邑一道圣旨颁下,叱令乌氏速速查明真相,平息民意,安抚民心。
象山李氏以圣教之资,联合南疆金氏、西疆霍氏、东疆郢氏,公书一封通晓天下,一表关切,二问交待,责劝乌氏应以百姓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镇疆平乱,宽仁体民。北疆理亏,颇有些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意思。
这日,乌扬见着公书,不住冷笑:“区区三千工匠,就惹得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装模作样地写什么公书,呵!”
乌冲道:“五疆暗斗百年,我北疆出事,他们自然乐得推波助澜,便是吃不着肉,也要扒下咱们一层皮才肯罢休。”
“李孝工老狗,恬不知耻以圣教自居,仗着太子撑腰,处处与我北疆为敌,早晚我要杀了他!”
“不过扬儿,现下闹到如此地步,最要紧的还在六子山。”乌冲道:“母子山中三万工匠,对外只称三千,锻造兵器也只说是开山造地,可如今塌了一个六子山,便砸死三千四百余人,四疆必然起疑。咱们需得想个办法,瞒过此次才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乌扬闻说亦见忧容,道:“话是这么说,事却难办……兄长,你可有对策?”
“周家堡一事,遗留诸多问题不曾解决,也是四疆发难之根本,若能妥善处置了,那六子山这三千死伤,自然也就不值一提。”
乌扬听着“周家堡”三字,便一阵恶寒涌上,冷道:“周家堡?只要我乌扬不死,他们便永不满足。遗留什么,如何解决,又有什么相干?”
“自然要解决,否则永远是个把柄。”乌冲叹了口气,道:“这一年多,咱们忙着征兵征税,倒把安抚一事耽搁了。当初若能及时施用秦昭计策,现也不致如此了。”
乌扬却忽地想到什么似的,沉吟道:“兄长,假若有一人,双亲皆是参与谋反的知礼先生,那你以为,这人该会如何看待我乌氏?”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凡人莫不如此。”乌冲道:“扬儿何出此问?”
“那假若这人便是秦昭呢?”
“什么?”乌冲惊而起身:“他……他不是……你……这事可确切吗?”
乌扬点头:“确切,秦远亲口所说。”
乌冲震惊不能回神,良久方问道:“那这秦昭,可有意报仇?”
“我问了,秦远只说秦昭心狠手辣,不知何意。”
“心狠手辣?”
“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乌扬道:“作乱者都是秦远捉拿,秦昭若要报仇,理应先从他下手,再是我乌氏。可我与他二人相处多日,见那秦昭分明就把他当个恩人看待,着实奇怪。”
“恩人?秦远杀了他双亲,他还感恩戴德?”乌冲摇了摇头,忽而又惊道:“难不成是他自己杀的?心狠手辣,可是此解?”
“这……”乌扬面露疑色:“此人阴气深重,像是做得出来。”
乌冲道:“他若当真是反叛出身,那这品性,只怕难说……”想了一回,又说道:“当日议事厅献计,秦昭所献,唯减免赋税一项。而以我疆当时腹背受敌之情状,正是用钱用粮之际,如何能够施行?如今想来,只怕是早有算计。”
乌扬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我说呢,那日他将我带到周家堡,我问他是什么地方,他却不敢回答。说到底,毕竟还是家乡情浓,与周梅海、周义来那些狗东西都是一般货色。”
乌冲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还是先应付了六子山一事要紧。”
乌扬却慢慢踱着步,自言自语道:“鼠辈之子,刁民出身,却能降服上古妖兽,攀龙附凤,连秦远都被他个干巴巴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情愿送他坐上秦氏少尊主之位……呵,当真好手段!”这人嗤笑一声:“佩服,佩服!周家堡果然人才辈出!”
“扬儿……”
乌扬回身一笑,说道:“兄长,我有一计,可教天下惊弓,再无心我北疆琐事。”
乌冲半信半疑:“你且说来。”
“此前李妙善来信,说那秦昭与霍宁关系亲厚,兄长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他二人自倬园会时便形容亲密,引众人侧目,议论纷纷,后又同住知礼阁长达半年,人人皆知。霍宁精通兵道,声威显赫,秦昭精通政治,诡计多端。此二人如若结合,便是秦氏干政,霍氏图大,如此谁还有心问我北疆这些鸡毛蒜皮?”
乌冲思索道:“确是好计……那霍宁回天水之后,二人仍频以信件互通,自己不懂避嫌收敛,怨不得旁人疑心。”又道:“扬儿,你打算怎么办?”
“诏告天下,宁昭二人意图颠覆江山,祸乱社稷!”
“那秦氏会否报复?”
“秦昭并非秦氏血脉,便是杀了他又能如何?况且秦氏不得干政,我以涉政疑他,理应秦氏自省,家法处置,何来报复?”
乌冲心有顾忌,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秦昭到底坐着这秦氏少尊主的位子,平白受了诬陷,秦氏断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更何况秦远脾性阴邪,喜怒无常,咱们还是小心些好。”后又道:“霍宁是霍氏嫡子,一向颇有声望,贸然指他为奸,只怕反会伤了自己。”
“这有何难,咱们不出面,着旁人去做不就行了?”乌扬道:“叫李妙善在宫中宣扬一番,不出一月,便能传遍五疆两派。”
乌冲笑道:“要我说,倒不如写上几封信,分往各疆送出,如此只消数日即可。”
乌扬亦笑:“既如此,拟信!”
难题得解,兄弟二人舒展愁眉,铺宣磨墨:
煞魔秦昭,原北疆周家堡人氏,叛主鼠辈之子,阴狠歹毒,寡廉鲜耻。因见父母叛乱被查,为保性命,手刃双亲。阴谋潜伏秦氏,活跃各处,巧言令色,颠倒黑白,意欲挑拨五疆,搅乱太平。尤以霍氏将军宁,受其蒙蔽颇深,引为知己,通信频频。今余以五千万黎民苍生计,揭发此事于天下,惟愿防患于未然,除魔于微时。
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各自立场不同,又且私心过重而已。
只是乌扬之心难测,他人之心又何尝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