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乌扬与苍玒正在道宫闲逛无聊,两道黑影倏的落在院中,后头跟着严方二徒,各背包裹,正是远昭。
那秦远一改往日阴邪之气,柔和轻快走近前来,秦昭虽仍冷淡,但也颇见缓和。
乌扬瞧着稀奇:“一别不过数月,你二人怎的都换了脾性了?”
“可不,九严九方也是一脸喜色。”苍玒笑说:“你们这哪里像是打仗回来,分明就是游山玩水吗。”
秦远笑道:“怎么,本尊还不能高兴了?”说着,引二人正堂坐了,问乌扬道:“你疆主新继,正该政务繁忙,怎么竟跟苍六混在一处?”
苍玒辩道:“我这回可是正事啊!不算混玩。”
“你?除了风花雪月,谱曲唱词,你还能有什么事?”
“是婚姻大事!”
“哦?”秦远瞧了一眼乌扬,道:“怎么,嫂嫂要休夫了?”说罢,二人大笑不止。
苍玒道:“是星盼,我想赎了她,娶她过府。”
秦远闻言一怔:“你疯了?”
“我也这么说。”乌扬接口道:“苍六,你好歹也是皇子,堂堂王爷,娶个风尘女子成何体统?”
“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皇帝能同意吗?她想进你煦王府,也得先能进得了皇宫才行啊。”
“父皇不同意,我便养她在宫外,一样的。”
秦远皱了一回眉头,问道:“要多少银两?”
乌扬道:“白银十万两,一分都少不得,本月底之前便得如数奉上,否则涨价。”
“十万?!”
“是……”苍玒道:“我自己的两处外宅和千余亩地,如今全卖了,只得五万。又遍借亲朋王公,只筹得五千。”
乌扬道:“我也卖了雀城西侧的一处园子,再加上自己的一点私钱,共是两万。眼下北疆事事处处都要用钱,我能动用的,只有我自己这点儿东西了。”
“我这里怕也不多……”秦远蹙眉:“昭儿,咱们手头现有多少?”
秦昭道:“派内公款不能动用,你那几处宅院田地急切换不得现银,眼下可活动的,便只有你私钱一万五千两。”
乌扬惊道:“现银?这么多?”
他三人一向散漫惯了,从来不是存钱的主儿,手头往往不过两三千银两,有一个用一个。
秦远亦道:“昭儿,这钱什么时候存下的?”
“每月公私账目,都详细记过,放在你桌上了。”秦昭道:“本月各祠堂香火还没收上,稍后我叫秦九严去收了,想应能再凑四千左右。”
“便能足收四千,也还短着六千两呢。还有五日就出二月了,咱们若是凑不齐,那老鸨可又要涨价了。”乌扬叹气道:“苍六,你他妈平日里就不能存着点银子吗?这火急火燎的,害得老子园子都卖了。”
苍玒垂头认道:“是都怪我,这回都怪我。”
“瞧你那点出息,那星盼到底是什么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把你苍玒都迷成这般模样?”
“乌扬,我这次是真心的,为了她,我做什么都愿意。”
乌扬闻听,气得直翻白眼。
秦远亦道:“为个女人倾家荡产,狼狈如此,实在不值得。”
苍玒听训,全不辩解,只道:“六千两……我再想想办法吧……”
秦昭心知他是不肯出卖朋友,没从太子那里借到银两,方才如此为难,开口道:“我有一个办法,或可一试。”
且说这凤栖山下,有一城镇名叫霞鸣。霞鸣城物饶丰富,经济繁盛,在秦氏庇荫之下,千年未经战火天灾,现已有二百万人口之巨,俨然王国一般。城中各处皆供秦氏祠堂,香火旺盛,经久不衰。
这日,秦九严奉了秦昭之命,正在一秦祠监收香火,忽见一肥胖老者,领着七八小厮慌慌张张跌进门来。
“法师,法师!我儿被鬼吃了,我儿被鬼吃了,快救命啊!”
一秦门应道:“钱老板,前几日刚去你府上捉过鬼,怎么又喊?”
那钱老板道:“法师,这回不一样呀!那厉鬼一口把我莺莺给吃了啊!我可怜的莺莺,年方十六,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宝贝儿子呢!若非我老头子昨夜在前院喝酒,此刻怕是也不在世了!”这人说着,呜呜咽咽抹起泪来。
秦九严收好香火,抬眼瞧了一瞧,问道:“贵府何在?”
钱老板身后小厮道:“回法师,咱家就是城西钱府。”
秦九严了然。城西钱府,世代经商,乃是霞鸣头一号巨富之户,传其家产富可敌国。现任家主钱三仁,年过七十,新得一娇妾怀胎五月,全城传为奇谈。
那秦门道:“你府上厉鬼如何形容?”
一小厮道:“那厉鬼是个大骷髅,长有三丈,通体发光,可吓人了!”
“呼噜一下就把十太太吞了!”
“是啊是啊,那鬼特别大,把老爷卧房都撑塌了!”
钱三仁兀自哭着,老泪横流:“我苦命的儿啊,才五个月,说没就没了!说没就没了……”
一小厮道:“法师,您赶快想法子救救我家太太和小少爷啊!”
“秦氏法术可除鬼降妖,却不能起死复生。”秦门道:“你家太太和小少爷既为厉鬼吞食,我秦氏也无能为力。”
钱三仁闻说噗通跪倒:“秦氏上达天界,下交幽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哭诉一番,又道:“秦尊主可在山中?我要见秦尊主,我要见秦尊主!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罢,看了看秦九严手中钱袋,上前拽了他道:“这位法师,您既来收香火,一定是尊主心腹,劳烦您带我去见他老人家吧,带我去吧!”
秦九严扶他起身:“我秦氏如何神通,也终不过凡胎肉身。钱老板诉愿,只有神仙可应。”
“神仙?哪里有神仙?贵派除妖千年,天下百姓只认秦氏为神,哪里晓得什么神仙!”
秦九严道:“天神临凡,常有之也,钱老板若能寻得,尊夫人与小少爷自然起死回生。”
众人惊疑:“当真?”
“生死攸关,岂能玩笑戏弄。”
那钱三仁急起身问道:“法师,天神哪里寻得?”
秦九严摇了摇头:“此乃天机,玄而无门,全看造化。”
钱三仁再三探问不得线索,无奈出了殿门。
正苦闷间,却见着树下有一算命先生,挂了个小小的幡,上书四字:天法仙尊。幡不大,口气却不小。
那算命先生约莫五六十岁,目光精神,面色超然,白发银须,仙风道骨。一张木桌,两个圆凳,就在那树下占卜看卦。几个公子哥打扮的人,正排队在那里候着。
先是一俊俏公子,气质华贵,坐在那里止不住地点头称是,问卦已毕,摸出一大锭金子双手奉上,起身又行大礼方去。再是一清冷少年,眉目沉静,也是不住地点头,不一会儿,奉上一张银票千恩万谢而去。
那钱三仁看得啧啧称奇,连忙赶上去排队等候。
及轮得他时,那先生也不睁眼,也不问话,只仰面摸了摸他手相,便缓缓说道:“枯木逢春空欢喜,老树抽芽断根基。你有娇妻幼子,当逢大难啊。”
钱三仁惊道:“真乃神人也,真乃神人也!昨夜我娇妻幼子被鬼怪吞食,至今不知下落啊!”
“嗯。”那仙尊睁眼,瞧了瞧他面相,摇头道:“不妙,不妙啊。”
“如何不妙?”
“为鬼怪吞食者,难有生还。”
“求仙尊指点明路!”
那天尊指了指上头:“请得神仙临凡,方有生机。”
钱三仁道:“如何请得?仙尊您可能请得吗?”
“嗯。”天法仙尊看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那钱三仁是个历经世故的老人精,恍然道:“我老糊涂了,高人就在眼前,就在眼前!既如此,劳动仙尊大驾,咱们即刻便去请神吧?”
仙尊闭眼抚须,毫无起身之意,只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一千?一万?一万两!”钱三仁惊呼:“怎的这般贵!”
正此时,一众仆从拥着一位公子大步而来。那公子身高六尺,豹眼浓眉,头戴朱玉冠,身穿雀纹衣,气质凌厉,威风凛凛,目不斜视来到卦摊之前。
其身后仆从掏出一张一票,双手奉与仙尊,道:“仙尊,这里是一万两,您且收下。我家公子说了,事成之后另有重金做酬。”
那公子开口道:“青浦路遥,请仙尊尽快启程。”
“承蒙公子照顾,请稍后片刻,待老夫收了这卦摊。”仙尊收下银票,起身摘了卦幡,便要去抬小桌。
那钱三仁见着着急,一把按下桌子:“仙尊,钱某先来,家离得又近,于情于理也该我先。”说着,也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
仙尊瞧也不瞧,抽动桌子:“劳驾抬手。”
“别,别!两千两?”
“滚蛋!”一仆从道:“我家公子请仙尊有要紧事,没功夫耽搁在你身上!”
钱三仁小厮不甘示弱:“我家老爷请仙尊也有要紧事,而且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凭什么要让你们!”
“人命关天?”那公子嗤笑道:“两千两都舍不得出,可见这条人命并无要紧。”说罢,对仆从道:“玄泰,帮仙尊把桌子抬了。”
“是!”
“五千!我出五千!”钱三仁急护拦下:“仙尊,五千两着实不少了,您发发善心吧。”
那仙尊略见犹豫,道:“六千,行便行,不行您就另请高明。”
钱三仁瞧了瞧那公子,咬牙道:“行!六千便六千!”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六千两银票使上,那仙尊当天下午便请了两位神仙临凡。
那神仙一高一低,都见清瘦,又以白袍遮面,很是神秘。算卦的仙尊指挥着钱府仆从,在厉鬼所出跨院中,设香案神位,摆祭品火烛,又放置两个蒲团在案前,供二仙打坐。
钱府众人听说神仙临凡,都围在廊下凑看。只见那二仙盘坐运法,未几便腾了空,仙袍飘摆。一金光罩顶自天降落,稳稳罩了被鬼撑塌了的卧房。众人见着,啧啧称奇。
不一会儿,那小仙伸手一指,一股黑气直冲罩内,轰然便见一骷髅巨怪现于内中,仰天长啸。
“鬼啊!鬼啊!”
钱三仁亦惊怕道:“仙人就是它,就是它吞了我儿子!”
小仙念念有词,轻一挥手,巨怪消失。
众人惊异:“不见了……”
那仙尊见着,忙道:“快去看看屋内是否有人。”
一群小厮大了胆子近前去看,忽地喊道:“老爷!是太太!真的是太太!”
钱三仁喜极而泣,不住对二仙磕头:“神仙啊,活菩萨啊!”
合府上下千恩万谢,都来叩拜仙颜,那莺莺感谢救命之恩,着意添了二百两茶水钱奉与二仙,权作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