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霍宁,一早与文武二虎军帐议事,有探子匆匆来报:“宁将军,卓措所率中路人马不见了,连营帐、粮草等统统消失。”
赵文疑惑道:“这么快就认输溃逃了?”
霍宁道:“不能。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拿到。”
正说话间,又一路探子巡逻回来,惊慌失措报道:“卓措夜袭右路,右路木军全军覆没!”
“不可能!”赵武粗声:“卓措手下只有三千兵马,我右路却有整整一万人,又有秦昭助阵,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回禀武将军,此事确是属实!”那探子道:“据我等探知,昨夜有人持大将军令,将右路人马调走了九千。”
“什么?!”
霍宁寒声:“秦氏如何?”
“秦少尊主与随同法师都还活着,我军一千兵士只剩六人。”
“戎贼呢?”
“除卓措外,没留一个活口儿。”探子道:“秦氏少尊主有一巨怪傍身,极是厉害,戎贼不是对手。”
“好!”赵武喝道:“卓措张狂,也该铩铩她的威风!”
右路所守之处,位于霍岭西侧靠北,方圆不足十里,正对一条峡谷。将军帐在营地最高处,往上再走三四里便是山顶,天水城尽收眼底。
此处偏僻,易守难攻,且无行军大路,一向不在交战范围内。此次西戎公主领精兵死攻,不能谓之不怪。
霍宁率兵将一路疾驰,远远地便瞧见这里浓烟缭绕,残尸遍地。
一排鹿角砦,一道木围墙,将昨夜战场一分为二。左侧血流成河,触目惊心,右侧焦土一片,废墟狼藉。
霍宁下马仔细勘察,见左侧西戎阵中隐有黑气萦绕,数千具尸身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峡谷。岩壁上、山上、树上,躺着的、挂着的、吊着的……惨烈异常。且多有尸首分离、残缺不全者,显是惧煞功劳。
靠近木军营地有一歼杀点,四五百具尸体叠摞着,穿戴齐整,不见血污,只各有一眼血洞穿颅而过,干净利落,再无更多。
赵武兴奋道:“秦氏果然厉害!看此处宽阔不过十丈,却叠罗汉似地死了四五百人,可见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全歼了。”
“尸身干硬,形似骷髅,伤口处焦化发黑,杀气阴重。”赵文俯身细细看了一回,对霍宁道:“将军,传闻秦氏妖术,吸食死人精气以强法力,这秦昭身为秦氏少尊主,只怕这些戎兵……”
霍宁与那人同住五月有余,自然清楚他手段,无需旁人提醒,也一早发现了蹊跷。
“邪魔歪道,屡教不改!”他压着怒火,对二将道:“打扫战场,押解卓措回营!”
将军帐内,两只炭盆烘在床边,一人趴伏床上,正在睡着。这人光裸着单薄的脊背,厚敷着一层草药,其面积之大,从肋骨上方一直延伸到腰部。
霍宁满腔怒火进得帐来,见着这般情形,又不由转了担心,上前查看他伤势。
秦昭察觉有人,只当是秦远采药回来,开口道:“换药。” 后又补充:“你轻点儿啊,我疼得厉害。”
“嗯。”霍宁应声着,轻轻揭下一块草药。
“嘶……轻……轻点啊!你他妈的……”秦昭埋首枕间,咬牙忍耐着,身后之人却异常沉默。
这人看着他背上狰狞的烂肉肿疱,一双虎眸深不见底:“谁干的?”
秦昭闷哼了一声,并未作答。忽又觉出不对,爬起便往床角退去:“你……啊!”他伤口磕在床边,惨叫一声,半晌缓不过神来。
“你……你……孙子在外面,你怎么进来的?”
这人发冠未着,青丝侧拢,泪光点点,碧肩微露……
霍宁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惧煞凶残暴戾,无人能近,一向却独独对他温顺。神兽通灵,方才那话,秦昭确不该问他。
果然,床上那人面色一红,闪躲开了视线。
“为什么烧成这样?”
“铁甲脱不下来,烙的。”秦昭定神,问他道:“卓措如何了?”
“已收押看管。”霍宁扶他重又趴下,背上草药已掉落大半,露出内中大片骇人景象来,着实扎眼钻心。“昨夜何人调兵?”
“普通兵士,子时前后来我营中,持大将军令调走九千。”
“何时遇袭?”
“丑时前后。”
“为何不燃放信号?”
“卓措意在调虎离山,请援岂不中计?”秦昭说着,将悲鸣弓从里侧挪在外头。那悲鸣上寒冰珠,此时寒气翻涌,似是嗜血的鬼怪刚刚饱饮一场似的,嚣张猖狂。
霍宁见了这弓,瞬间变了脸色,冷声问道:“你对那些西戎士兵做什么了?”
“我……”
“妖法邪术,不许再练!”霍宁见怒,斥他道:“我跟你说过多次,为何不听?”
“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卓措偷袭在先,怨不得我。”
霍宁怒起:“你还狡辩?”
秦昭自知理亏,未再开口。
没一会儿,听得秦远在外喊道:“昭儿,把孙子收了。”
这人拎着一筐草药,风尘仆仆地入得帐来,见霍宁在内,皱眉道:“出去!”
说话间,解下床头帷幔把秦昭掩了,对他道:“我秦氏来此是为除妖,不是送死,我儿此伤,必得有个交待。”
“秦尊主但请放心,霍宁查明真相,定严惩不贷。”
霍宁收整三军,押解了卓措及所剩人马,向霍崇林帐下复命。
“昨夜卓措率万余人马偷袭我军右路,现尽被歼杀。我军右路参战兵士一千,存活六人。缴获武器三千余件,军马六百余匹。卓措现已被关押,其左右两路所余人马皆收归土军看管。请父亲示下。”
霍崇林见着疲惫,叹气道:“结束了就好,你辛苦了。”又道:“霍山那混账,无缘无故调走九千士兵,刚巧就赶上卓措偷袭,你说这不是有理也变没理吗?说都说不清。”
霍宁道:“恕孩儿直言,此事并非巧合。”
“秦氏魔教毒辣,平日里躲都躲不及,如今秦昭受伤,邪魔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霍崇林自说自话,哀叹了一番,问道:“宁儿,那小邪魔可当真伤的厉害吗?咱们该如何处理才好?”
霍宁听他一口一个“邪魔”,面露不快,回道:“秉公查处,二秦不会有异议。”
“秉公查处?你当那秦氏岂是个讲理的?”霍崇林不住摇头叹气:“霍山这混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捅这么个大篓子,他是想气死我!来人,霍山到了没有?”
一兵士进帐通报:“秦尊主到。”
霍崇林急忙出门迎接,态度殷切,让进帐中左首第一位坐了。
又报:“大将军到!”
只见那霍山头戴缨盔,着甲披袍,阔步进得帐来,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身后有一兵士,托一木盒,随同而入。
霍崇林见他如此,大怒喝斥道:“霍大将军好大的威风!无缘无故深夜调兵,却是为何?”
“父亲息怒。”霍山昂然:“孩儿刚刚得知消息,此事原是孩儿手下一名参将,名叫张孝全的,投靠了西戎。与卓措那厮两下商议,先是偷了大将军令牌去右路调军,后又半夜偷袭,里应外合,意欲反扑我虎军。如今此贼已经被我拿下,父亲且看。”
说罢,命身后兵士打开了木盒,内里所盛,赫然是一颗人头。
见秦远冷笑,便向他行了一礼,道:“秦尊主如若不信,可请秦公子出来作证,此贼确是昨夜假传将令之人。”说罢,朝帐外呼和道:“来人!”
两名虎军兵士,绑缚着七八老弱妇孺,押进帐来。
“秦尊主,这八人便是那叛贼张孝全家眷,只要秦尊主开口,本王即令拖出去斩首!”
那张孝全家眷跪下求饶:“疆主大人,威王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孝全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被冤枉的,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秦远笑道:“看来,威王殿下不仅不拿我儿性命当回事,也不拿自己疆内百姓当回事啊。”
霍宁则怒喝:“霍山!军法肃重,岂容你恣意妄为?昨夜调兵之事事实未明,你如此行事,置我霍氏军法于何地?”
“您就是宁王吗?!”张孝全父亲见他正气凛然,气度威严,求命般一把抱住大腿,哭道:“宁王为我们做主啊!犬子愚笨,却老实上进。自十四岁参军以来,嘉奖不断,一路升至参将,如今正值春秋鼎盛,又怎会做出如此叛主之事呢?”
事至此时,霍山勾结西戎昭然若揭,依军法当斩。
霍崇林自然不舍得,可眼见秦远冷眼旁观,霍宁又是个六亲不认的铁面,再拖下去,怕是无法收场。是而改换话头,开口道:“该不该杀,还需问秦尊主意见。秦尊主,您以为这些人是否杀得?”
“你西疆军营中事,本尊无心插手。”秦远笑道:“你杀你的,我杀我的。”
这话说得明白,霍崇林心下一惊,面上仍佯作糊涂,看着张孝全家眷,发愁道:“若是秦公子在,倒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他定然不会同意。”霍宁道:“事实未明,岂可滥杀?”
秦远闻言却笑:“我儿如何想法,宁王倒是清楚。”
“我与昭弟同住五月有余,自然清楚。”
秦远听着刺耳,正待发怒,却见秦九严疾风而入,手托秦昭发冠,对他道:“尊主,少尊主说,一切听从霍疆主安排。”
“放肆!”秦远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大怒道:“我还没死呢,秦氏轮不着他做主!”
秦九严垂头受打,怯声道:“少……少尊主说,伤口崩血,请您……速回。”
“崩血?死了吗?”
“没……还没。”
秦远怒火未消,一脸暴戾:“死了再来通报!”话落未几,低骂了一声,终还是疾风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