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亥时已过,秦昭掩了书,正准备睡下,忽闻秦九方帐外通报:“少尊主,霍山手下说有急事请见。”
秦昭应声叫进,一虎军持大将军印进得帐来,拱手道:“秦少尊主,大将军有令,今日夜间中路有进攻准备,需向右路借调兵士九千。”
秦昭疑惑道:“中路往东下行不足四十里便是金军营地,从大营调军岂不更方便?为何要从右路借调?”
“大将军说了,木军战力在五军之中一向平庸,今夜行动欲以木军九千做前锋,土军精锐托底,以实战操练之。如今西戎贼兵败局已定,溃逃在即,右路储备实已无用,留一千人足矣。”
“宁将军是否知晓此事?”
“是。”
秦昭闻言,再不疑有他,当下拨了九千木军与他。
孰料得四更时分,一声尖厉喊叫刺破寂夜。秦昭惊醒,取弓正待要出,秦九方慌神而入:“少尊主,戎人火攻!”
“多少人?”
“万余!”
营帐外,烈火熊熊,黑烟滚滚。目之所及,尽是被火烧着,痛苦惨叫的木军兵士,以及挥着大刀,四下劈砍的西戎骑兵。
那木军兵士以为西戎兵败,熟睡之中毫无防备,连放哨守卫都未见一个。不曾想卓措半夜猛攻,使八千老弱妇孺兜用火球,一拨一拨地往秦昭营内投掷。又领三千精壮兵士紧跟在后,挥斩刀剑四处冲杀。木军本就不如土火两军,经此一击顿时大乱,再无任何还手之力。
秦昭看着帐外情景,一言不发召出惧煞,搭放九箭,飞身便往西戎军中射去。
他右路面临山谷,背靠陡壁,西戎以此决死之势攻击此处,必然是要引他朝中左两路求救,以扭转败局。眼下情境,唯有死战。
却说那西戎公主正在马上狂笑,忽见夜空之中,一通体发光的骷髅巨怪直扑阵中,不由大惊失色。
那巨怪一声长啸罢,立叫人魂飞魄散,如坠冰窟。军中兵士原正冲阵,此时尽都面如死灰,惊恐失状,老弱妇孺更是不敌,当即屁滚尿流,四下溃逃。
那卓措见着,大叹不妙,怕是虎军请了什么法师助阵,以妖法惑乱人心。
急厉声喝道:“法师妖术,惑乱人心,欲使我军不战自败,惊惧而逃!尔等务必稳定心神,冲杀死战!若有逃脱者,就地处斩!”
说罢,怒擎双刀,大吼一声:“杀!”一马当先冲向木军营地。
她军中虽溃散大半,但尽都是些老弱病残,留下的三千骑兵,装备精良,真正主力。反倒秦昭营内,一千兵士死伤殆尽,所余不足半百。
秦昭见戎兵死战,亦大吼道:“孙子,拼了!”
惧煞听令,连连长啸,冲在西戎军前扑扯撕咬,一爪拍下便掳倒十六七人,箭火刀枪全伤它不着。秦昭得它在前冲阵,又有秦九方护身于侧,飞奔翻滚,迅如疾风,弓弓九箭,箭箭穿心。
那西戎公主见敌军营内一人,黑袍皂甲,箭法高超。片刻不到,便将她身边将士射死一片,心知必是那虎军所说弓箭少年。
弓箭手只能远攻,不善近战,可此人偏又使一头巨怪在前扑咬挡道,她空舞双刀,却近身不得,如此下去,只此一人便能灭了她全军去。
“缠住怪物,掩护我冲进去!”卓措怒吼,拍马直取秦昭。
那秦昭正凌空跃起,九箭齐发,忽见得火光之下,一女飞马而来。
那女子头戴红缨盔,身穿银锁甲,铁甲护臂,虎皮封腰,外披一件红袍神采飞扬,足蹬一双皮靴英姿飒爽。骑一匹骏马,使一双钢刀,怒目圆瞪,直冲而来。
秦昭见此女形容,便知应是西戎公主卓措。
这卓措身份特殊,一旦毙命,必将扩大战事,严重事态。而他不过应霍氏之邀,来此襄帮罢了,这卓措于他,不仅杀不得,连伤也伤不得。如今见她拍马而来,只能腾挪躲闪,并不接招。
卓措策马直追,秦昭飞身远避,立在一顶帐房顶上,仍旧搭了九支箭,弯弓往戎兵阵中射去。
“躲来躲去算什么好汉!”卓措怒道:“有种你就跟本公主真刀真枪的拼!”一句骂完,秦昭已射了三波黑箭出去。
卓措怒极,拍马再追,还未得近前,秦昭又发九箭,而后一个空翻下了帐顶,飞跑几步,轻身上了远处树尖。
这人被耍的团团转,气得咬牙切齿,大喝一声甩出一把钢刀。秦昭微微侧身,轻松闪过。
“有种你下来!”
秦昭射箭不停:“有种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行。”秦昭飞身而下,轻轻立在她马背之上。
卓措反手一刀劈去,秦昭脚尖轻点,一个空翻立在马头之上,瞧也不瞧她一眼,仍旧弯弓搭箭,射向戎兵。
“少尊主小心!”秦九方见那卓措双手持刀,直望秦昭双腿横劈,忙加了一层盾罩在他身上。
秦昭早已察觉,轻身而起,稳稳踩落双刀之上。卓措猛抽不得,挥拳便要砸他小腿,不想却被秦昭一脚抵在肩头,再够他不着。
“放肆!拿开你的臭脚!”卓措心急,破口大骂:“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
“泼辣。”
“你奶奶我自打娘胎里出来便是这般泼辣!”说罢手臂紧箍他小腿,狠劲一拧。
秦昭力弱不察,当即被掀下马来:“爷爷我喜欢。”
那卓措怒哼一声,骂道:“下次再让本公主碰见你,必斩你狗头祭旗!”说罢,策马转身,佯装逃跑。
秦昭以其认输要逃,并不相拦,收弓回身往营地走去。
不想那卓措偷从马腹一侧掏出几个火球,在燃着的帐篷上点了,趁其背身,猛地朝他砸去。秦昭躲避不及,背部衣物瞬间起火。
“少尊主!”秦九方大惊,忙运辟火诀阻止蔓延,又慌手慌脚上前扑火。
秦昭亦急解腰封,意欲脱掉锁甲。但那锁甲被火烧得滚烫,根本触碰不得,贴在背上如同烙铁一般,实是痛苦。
终是孙子通灵,察觉主人临危,使着三条巨尾来回一扫,眨眼便灭了火去。
卓措从旁看得痛快,哈哈笑道:“喜欢奶奶的人太多了,你可得留着命慢慢等着啊!”
惧煞怒吼,转头直冲这人飞扑而去。
“孙子!”秦昭大喊制止。
卓措哼声:“谅你们也不敢把本公主怎么样。”
秦九方气愤,只恨自己医法不能杀人,骂道:“鸟不拉屎的狗屁公主,也敢在我少尊主面前作威作福!什么玩意儿!”
秦昭却再不言语,拍了拍惧煞,伸手指向西戎阵中仅存的四五百战士。那惧煞正当恼怒,得令一步跨出,巨掌横扫,一招打飞数十人。
卓措见他有全歼之意,惊慌大叫道:“你敢!快给我停下!”
那秦昭恍若未闻,一身煞气腾立于半空之中,搭箭放箭、搭箭放箭……
待得秦远赶来之时,天已大亮。
右路军中黑烟弥漫,尸横遍野,方圆不过五里的战场上,处处都是堆叠的尸体和火烧的痕迹。五六个虎军兵士围坐在一棵树下,树上绑缚一名女子,正是卓措。
秦远无心查问,只瞧着此处煞气凝结,必是秦昭出事。
“昭儿?秦昭!秦九方?”
一虎军兵士见他前来,指着岭上将军帐,对他喊道:“秦尊主,您快往上头找找,秦少尊主受伤极重,那位法师瞧着也快不行了。”
秦远闻此大惊,急捻起腾云往岭上寻去。
将军帐后草地,一件银甲浸了血,受了火,脏污着扔在一边。旁边秦九方支持一夜,灵力耗尽,虚脱仰瘫在地,已经沉睡。其身后不远,秦昭褴褛焦黑趴伏在地,痛苦凝眉,半昏半醒,手中仍紧紧握着悲鸣。
“昭儿!”秦远见着心疼,忙上前扶了,不想刚一碰着背部,便觉五指抠入血肉,急大惊抽手。
这人背上皮肤尽被火烧炙烤,血垢焦肉糊在一起,触目惊心。又与烧得破布似的玄凤袍粘连着,黑污一片,难辨难分。
秦昭被痛醒,抬头见是他,便安了心一般,松了悲鸣,重又瘫回地上。
秦远就地运了法术为他止痛,随即将人扛回帐中,铁青着脸色问道:“是谁?”
“全死了……”秦昭迷迷糊糊地:“戎人火攻,我们全军覆没……”
“你管他们死活!我问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秦昭睁眼:“你想怎么着,秦氏不能干政。”
“干个屁的政!”秦远暴怒着,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你他妈是废物吗?妖没除着,自己倒连命都搭进去了,我凤栖丢不起这人!”
“疼!”
“活该!真他妈废物!”
秦远骂骂咧咧撕开他背上衣物,细细查看了一番伤势,道:“老实呆着,我叫九严去采些地榆。这鬼地方苦寒势高,也不知有没有紫草积雪草。”
地榆耐寒耐热,不比紫草、积雪草娇弱,霍岭地高也能生长。果然,那秦九严出去不多久,便兜回来一大包。
可惜这地榆虽是性寒,有个凉血止血,消肿敛疮之效,却远不及紫草、烧伤藤、积雪草等烧伤惯用药。只能厚厚敷了,再以法力催化方见些许功效。
秦远心烦意燥敷罢一回,起身道:“霍岭东侧有一处开阔洼地,我去看看,兴许能见些别的药来。你召孙子在帐外守着,且先睡会儿吧。”说罢,叫了秦九严,一同往东采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