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正色:“父亲,宁安二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训斥便是。只是眼下战事吃紧,边境危急,乃国之大事,只要肯为国效力,无论正邪,皆可为我所用。”
“嗯,这几句话倒见气度。”霍崇林颇见赞许:“行,那便依你所言,请那二魔前来。”
一场战事,拖沓五月而未决,连辛邑亦早得了消息。
时已是正月末尾,凌清阁柳竹枯败,银雪覆园,仍是深冬之象。
院子右首水井旁,被霍安用断竹围了一片空地出来,圈养着他倬园会猎获的十余只兔子,七八只鸡,还有几只大鹅和鸭子,叽叽咯咯,终日不歇。
竹圈右侧放置两口水缸,盛着他发酵的酸奶,供三人食用。虽说冬季景色肃杀,这小院却浓郁着烟火气息,温馨恬淡,很合霍安的性子。
那霍宁自九月倬园会后,便一直闲居于此,终日不过读书练剑,壮志难酬,很是郁闷。
昨日文武二虎来信,备陈眼下霍岭战事,他与秦昭分析至深夜,一早起了,又在讨论,独叫霍安一人去了礼道读书。
时已晌午,霍宁练罢一回剑,站在阶下歇息。
这人一身短打,霜靴玉冠,一手背剑,一手用帕子擦着汗,对屋中那人道:“西戎侵扰边境数千年,终有一日我要将其全收了去。”
“收他做什么?”秦昭翻看着案上几本书册和地图,头也不抬地回道:“西戎面积宽阔却贫瘠苦寒,地不能养谷,水不能通航,收它百害而无一利。况且那戎人野蛮,大小部落数百个,征战千年都不见个统一,你哪里有这许多兵力去收伏它?”
说着,侧过头来微微一笑:“你以为五疆争斗,西疆每每都能自外是待为何?”
霍宁仰着脖颈,擦拭汗湿,问道:“为何?”
“自然是留你霍氏与西戎对抗,稳定边境了。”秦昭无奈:“你西疆人粮两缺,又有外敌不平,收了能有什么好处?北疆沃野千里,人口繁茂,才当真值得一战。”
“哦……”这人交了帕子与松华,停下想了一想,回道:“昭儿有理。”
“西戎百万万亩土地,比不过内陆十座城池。你若能从中南两疆临境处划割些土地,必将大大提高西疆人口、粮草及经济支撑。”
霍宁歇罢一回,复到院中转剑耍玩,闻说应道:“我瞧着霞鸣城不错,有意拿下,你可肯帮?”说罢,回头对屋中那人粲然一笑,后又转了身,叹气道:“我如今赋闲,霍岭有战尚且不能上阵,何谈壮大疆域,发展生息?”
“战事吃紧,定然会召你回去。”
正说话间,三名黑衣少年,各背着个竹筐疾风而至,为首的正是秦九方。
三人落在院中,对霍宁略一点头,卸了竹筐朝屋内喊道:“少尊主,草割来了。”
原霍安圈养那群鸡鸭鹅兔,每日单是吃草便要一大筐,知礼阁内有草的地方都被割得干干净净,秦昭无奈,只得叫弟子们帮忙去山上割草。
“嗯。”秦昭应了一声,运法扔出二两银子:“回吧。”
三人欢天喜地地接过,又推秦九方出来,上前道:“少尊主,衣裳破了,想买。”
屋内沉默了一回,问道:“多少?”
秦九方梗着脖子:“十……十两。”
话音刚落,屋内那人“嘭”地拍了一案,缓缓站起身来。
三人见着运法便跑:“缝缝得了,少尊主留步。”
霍宁轻笑摇了摇头,收剑回屋,道:“方才那地图我看看。”
没一会儿,霍安大喊进院:“兄长兄长!六百里加急文书!”
霍宁急忙起身,接信拆看,未几,疑惑道:“西戎怎突然有了妖法?”
“怎么说?”
“父亲请你与秦远前去助阵。”霍宁把信递他,颇见忧色:“说情势危急,刻不容缓,要我接信便回。”
“霍疆主既有此请,想来霍岭战事确已紧急,我现在就回凤栖,未时初,辛邑外城门口会和。”
“好。”
凤栖不干政事,除妖却是份内之事。那远昭同严方二徒,各带一人,运疾风马不停蹄往天水赶去,当晚便已在城中。
霍宁复接了火军、土军将印,连夜召集两军将领帐内议事,叫细报战事状况。又下令挑选三十名机敏灵活兵士,五人一组分成六组,各去查探六项虚实:
一组查探粮草剩余,二组查探兵士状况,三组查探武器马匹,四组查探卓措详情,五组查探各营营长底细,六组查探西戎内部情况。
当下分派已定,选了兵士,分组而动。
话说这用兵打仗实有三品,下品以人数取胜,如霍山;中品以经验取胜,如霍崇林;上品则以灵活取胜,如霍宁。
所谓灵活,便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事制宜。两军交战,比的不单是数量,也不单是粮草,而是兵士、粮草、装备、天气、地势、援军等等所有条件之综合,是为战术。
都说孙子兵法有三十六计,可这战场之上,情况错综复杂,形势瞬息万变,如何能是照搬区区三十六条计策便能应付的?
真正的战术,应知其帐下备战之底细,见其身后利益之纠葛,观天气、察地势,审时度势,灵活机动,绝不拘泥于经验或教条,如此方能打得胜仗。
那霍宁一夜未眠,天亮之时,已有四五分把握在手。翌日下午,六组探子陆续回来禀告:
一组报告,敌方粮草充裕,足够三月用度;
二组报告,兵士之中,只有两万壮年男性,其余八万皆为老弱妇孺,盔甲战衣极不合体;
三组报告,武器两万,马匹只有五千左右;
……
霍宁凝神听完,铺开地图思索了片刻,把握已是十足。
那霍崇林忧心战事,第三日下午,便叫了山川青安四子,同五军将军、秦氏二尊,集于大将军帐内议事。
“宁儿,此次议事,以你为主。我听说你自前日回城以来,在帐中不眠不休整整两日,不知可有眉目?”
霍宁道:“敌方阵营粗看有兵士十万,实则只有两万为兵士,其余尽是老弱妇孺,可见西戎此番并无破城之心。”
“当真?”霍崇林惊声:“你如何得知?”
“一探便知。”
霍崇林哑然。
“兵士不足,马匹亦奇缺。”霍宁续道:“戎人向以骑兵取胜,此番却仅有五千马匹。以其上中下三路分布,每路仅能分得不到两千左右,亦可见其并非破城。”
霍山道:“可是他们已经在此骚扰我们两月,粮草也还能足三月用量,却是为何?”
“粮草本应重兵把守,隐蔽深藏,卓措却偏将其置于显眼之处,分明就是为了迷惑,以使我军坚信其死战之决心。戎人以两万余老弱,围我霍岭两月,又摆出一副久战之态,所图无非丰厚物资罢了。”
霍崇林点头:“宁儿,你以为该当如何应对?”
“西戎此次主力,为卓措所率中路,单可用兵士便有一万八千,老弱妇孺亦有五万之巨。左右两路皆薄弱,只佯攻,从不正面交火。”霍宁铺展地图,部署道:“两万步兵,两千射手,直扑中路做拼死一决之势,西戎只欲要挟,不想死战,必然撤退。”
霍山道:“既如此,我军中路便由宁弟主帅,霍青辅佐;左军支援,亦见重要,由霍川主帅,秦尊主辅佐,顺便捎上幼弟霍安,长长见识。右军防备不测,最是轻松,便由秦少尊主主帅,带队一万兵士,可否?”
众人皆点头同意。当下分拨已定,议定三日后子时造饭,丑时发兵。
三日后,丑时,霍宁全身披挂,领虎军精锐土军及两千弓箭手,偃旗息火,悄声行至西戎营地。那西戎公主正在熟睡,忽闻帐外擂鼓鸣躁,杀声一片,急忙披挂了,骑马上阵。
却见冲天火光之下,汪洋胄剑之中,一银甲虎神高骑白马,凛凛立于军前。赵文赵武分列两侧,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未知兵士几何。
那卓措慌乱中急整队伍,翻身上马来到阵前,笑道:“好久不见宁王,何时回来的?”
霍宁威视:“本将军回来,你就该走了。”
“我便是要走,也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吧?总得打了才知道胜败。难道你没听说吗?五个月来,我军几无伤亡,而你霍氏精锐虎军,却损折将近三万余。”卓措大笑,道:“枉你霍氏号称天下第一战力,羞不羞人?”
霍宁懒对,拔剑道:“废话少说!”
文武二虎得令,齐齐拔剑,大吼一声“拿命来!”,拍马便取卓措。身后千军万马呼喊震天,瞬间湮没营地。
一夜大战,卓措所率中部几乎全军覆没,壮兵仅余三千,老弱亦只剩八千左右。她苦撑不得援兵,想左右两路必是为霍宁战术所困,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引残兵狼狈溃逃。
霍宁倒并不追赶,掳截粮草,清点伤亡,收兵回营。
主力惨败,西戎公主懊悔不迭。本想趁着霍宁不在,多讹诈些物资钱财回去,没成想贪心过多,错失良机,如今霍宁回城,眼见已是无望。她兀自焦躁烦闷,躲在一处山坳中,与亲兵商议求和之事。
不料天刚大亮,便有两名兵士,推搡着一名虎军而来。
“公主,此贼乃落跑的虎军兵士,隐蔽在树林之中鬼鬼祟祟,被我等捉拿在此。”
卓措上下打量了这虎军一眼,冷笑道:“腿脚俱全也能落单,哼,你们虎军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似你这等废物,放着以前早该被斩了吧?”又道:“当兵上阵却不会跑,便只有死路一条,怨不得别人。来人!”
“公主饶命!”那虎军连连求饶:“求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啊!小的……小的有机密情况禀告。”
“诓骗本公主,罪加一等。”卓措拔剑直戳那人胸口,笑道:“真当本公主是蛮人,不懂你们宁王手段?”
“公主明鉴,小人并非宁王帐下,而是威王手下木军。只要公主肯高抬贵手,小人必将知无不言!”
卓措半信半疑,喝道:“你且先说,本公主再决定要不要杀你!”
“是是是。”那虎军感激不尽,忙说道:“今夜右路一万金军将撤走九千,只留一千守卫。带队的没有将军副将,只有一个使弓箭的少年和一名医法法师。”
卓措见怒:“右路所守之处,连个行军通路都没有,我攻它何用?!”
“公主有所不知,右路不支定然燃放信号引中左两路来助,介时公主引兵迂回绕至身后,天水城尽收眼底。”
一亲信道:“公主,我们兵力不多,便是如此,也无法攻城,等霍宁回过神来,我们就……”
“蠢货!”卓措斥道:“本公主何时说过要攻城?若能兵临城下,多谈判些金银物资回去,也不枉我军折损这六万人马了!”
“可万一此人是宁王帐下…….”
那虎军急忙辩解:“不是不是,小人当真是木军营内,不是宁王帐下!公主若担忧小人情报有诈,只管再等几个时辰,到了夜间便见分晓。到时若真如小人所说,还望公主能饶过小人这条狗命……”
“押他下去好生看管着,是杀是留,只看今夜。”卓措部署道:“听我号令,立即集中将所有盔甲、武器、马匹及口粮,以战士为优先,全部装备!老人妇女通通出去收集树脂和绒草,制成火球,每人三个。天黑之前必须完成,否则我军法处置,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