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密闭上眼睛前,听见的最后声音是儿子在隔壁房间的哭闹声,以及窗外六楼高空中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这一生,像个急速下坠的抛物线。2013年,她从一所普通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毕业,以女生身份挤进了当时还算红火的建筑行业。起早贪黑画了三年图纸,跟过两个项目,以为人生就这样稳定向前了。却没想到2016年起行业震荡,公司裁员,她是第一批被辞退的。
失业当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丈夫秦霄抱着她,说“我养你”,眼里满是真诚。她信了,对即将到来的宝宝满怀期待。
儿子出生后,一切都变了。秦霄工资在同龄人中算是不错的,奖金绩效到手1.5w左右,房贷车贷占去一万,剩下五千要管三个人吃喝拉撒。她想过再找工作,可哪个公司愿意要一个孩子才半岁的新手妈妈?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偶尔的面试问的都是“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这样的问题。
她开始失眠,对着天花板能看一整夜。早晨秦霄出门上班,她抱着孩子站在窗前,有时会想象自己跳下去会怎样。渐渐地,这种想象从“会怎样”变成了“没什么不好”。
终于,在一个普通的星期三下午,她把六个月大的儿子喂饱哄睡,给他盖好小被子,亲了亲他奶香的脸蛋。然后平静地打开窗户,站上窗台。
风声在耳边呼啸时,她奇怪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只是闭眼前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秦霄抱着儿子茫然无措的脸,她突然想: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选择吗?
黑暗吞没了一切。
……
“田密!田密!醒醒,老李的课你都敢睡?”
耳边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青春特有的清亮。田密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
教室。大学教室。
她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课本上写着《结构力学》,字迹是她大学时期的风格,带着一点刻意模仿的工整。旁边戳她胳膊的是大学室友林晓晓,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讲台方向。
“我的天,你可算醒了,”林晓晓压低声音,“老李已经往这边看了三次了!”
田密茫然地环顾四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面孔,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了,可那些模糊的记忆正在快速变得清晰。讲台上,戴着厚眼镜的李教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着受力分析图,那是她大学时最头疼的部分。
她习惯性找手机。
“我……我手机呢?”田密声音发颤。
林晓晓奇怪地看她一眼并把桌上的老式诺基亚推过来:“这不是?”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2011年4月12日,星期二,下午2:17。
田密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太大,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整个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讲台上的李教授也停下板书,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她。
“田密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田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这不是梦,梦没有这么清晰的细节——黑板上粉笔灰的气味,窗外梧桐树的新绿,前排男生后颈上冒出的青春痘。
她重生了。回到了大学时期。
“对不起,老师,”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李教授点点头:“那去医务室看看吧。”
田密几乎是逃出教室的。走廊里空旷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她走到尽头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拍打脸颊。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而茫然的脸。二十岁的田密,眼神清澈,带着未经世事的青涩。没有后来那些焦虑、疲惫和自我怀疑的痕迹,有的是下巴的青春痘。
她想起儿子软软的小手,想起秦霄最后看她时困惑又疲惫的眼神,想起自己站在窗台上时那种如释重负的决绝。
“我不会再那样了。”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很小,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