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听和凛走出店铺的时候,外面已然华灯初上。
“老大,咱们把开学典礼翘掉了耶。”
凛背着手走在林听的左边,她踮着脚,顺着路边花坛的边沿。
刚刚似乎下过雨,店铺门口的灯,把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照得亮晶晶的,像一条河。她们小心翼翼地走着,林听怕凛这样走路会摔倒,伸手抓住她的右手手腕。
凛几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林听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只有脚步声,她的“嗒”,她的“嗒”,一前一后,一应一和,在雨后安静的夜里,听起来响亮地有些惊人。
仿佛她们所有的对白,都藏在这脚步声里了。
“老大。”凛突然开口说道。
她靠近了些林听,故作神秘地在林听耳边轻轻说:“由纪会长和幸子社长,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啊?”
林听看她这副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放下心来,带着些捉弄意味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呀,哪个也不喜欢。”
“那你之前怎么……”
“凛,那是以前了。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
凛垂下头,顺着林听搀着的手,挽上她的臂弯。
“只要她们彼此能好好的,我们能够顺利毕业,这就足够了。”林听笑着扣上她的手,拨浪鼓似的摇了摇。
两个人影在昏暗中挨得近了,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比刚才在商业街时响多了。
“那老大……你要不要……”
林听家门口的声控灯腾地点亮的那一瞬,不仅照亮了林听的脸,也照亮了凛微微低垂的、泛着红晕的脸颊。那一秒钟的光明,像一个见到天光的秘密,旋即又被黑暗吞没。
“我要回家了。”她说。
“嗯。”比她矮的她说。
咔啦咔啦的钥匙转动声响起,林听回头叮嘱道:“这么晚了,回家注意安全,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早餐。”
“嗯。”
关上门,门内漆黑一片。
家里人还没有回来。
林听打开灯,简单梳洗一下,吃了顿便餐,就到自己卧室里开始赶作业。
虽然说自己比高中生多吃了那么多年饭,但智力好像没有随时间增长,甚至还有些倒退。
看着面前陌生的题目,林听不禁扶额苦笑。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头皮硬得可怕,用门夹都夹不坏。
强撑着写了点,不过这样效率实在太低下,得想个其他的法子。
“咳咳。”
林听听见咳嗽声,抬头一看,窗子对面的邻居也点着灯在写什么。
再定睛一看——
“林听,别看了。”
早上似乎也有人用这种声音叫自己,她一下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尴尬地笑笑,挥手打招呼:“嗨,由纪学姐。”
对面的人报以微笑,随后又低下头,专注地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林听扫了一眼时间,压低声惊叹:“靠,居然快十二点了。”
她再次抬头看向对面被光晕填满的书桌,踌躇了一会,还是开了口。
“学姐,你还有刚上高二那时候的假期作业吗?”
由纪闻言抬起头,对着她的眼睛看了会,眯眯眼,才点头:“我这还有。”
“太好了!”
林听忍不住欢呼出声,搓着手,等待着学姐的投喂。
对面的她拉开窗子,一手撑着桌子,伸手递了过来。林听忙去接:
“谢谢学姐!”
作业纸张光亮平整,完全看不出是一年以前的物什,字迹整齐而遒劲,颇有风范。
来不及多想,时间已经够晚了。林听照着卷子上的勾画和回答,稍作加工写了上去。
等到一切完工,再次抬头时,天边已经现出鱼肚白。
虽说睡不了多久,稍微休息一下也聊胜于无吧。
林听把作业悉数收进包里,上床倒头就睡。
*
尽管现在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二年f班依旧有几个人没来。
“喂,林听老大,昨天你不会真乖乖做了作业吧?”
一个一看就不是好学生的女生拍拍林听的肩,吊儿郎当地问。
林听简短嗯了一声,没有过多攀谈,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上午需要用的书。
“什么时候咱林老大也要做作业了?”那女生说着就去揽林听的肩膀,要去翻林听的包,却被林听先一步握住了手腕。
“放回去。”
那人自觉没趣,切了一声走开了。
青空坂女子高校虽然学生成绩差距悬殊,但环境是极好的。
窗户高大明亮,窗外是摇曳的树影。林听坐在窗边,托腮望向窗外。
川上老师迈步走进教室,扫视一周,锁定了林听的位置,念出了那个名字。
林听的心猛地一缩,仿佛等待的判决终于降临。站起来的那一刻,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嗡”地一下涌上头顶,耳朵里只剩下心跳的“咚咚”声。
她努力的想听清老师的话,但那些词语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旦被多人注视着,就再也无法清晰地感知外界。林听看着川上老师走过来,向她伸出手,她猜到可能是向她索要作业,便从包里拿出来递过去。
“林听。”
意识终于回笼,林听眨眨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回道:
“我在。”
“这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
“真的。”
“你还记得你自己上次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吗?全年级倒数啊!我不信你一晚上就能做完。”
“哎,不过你能有心来应付我,也算你有进步,坐下吧。”
川上老师摆摆手示意。
下一个被叫起来的是凛,她没能交出来作业,大概昨晚并没有做。可她的眼下,也是一片乌青。
“林听脸色不好我能理解,佐仓凛,你是怎么回事?”
川上老师一掌拍在凛的桌上,震得透明塑料杯里的水都在晃。
凛被吓得一个激灵,腿肚子都在打颤,脸腾地红了。
“……坐下吧。”老师也无可奈何。
后面的课林听都上得心不在焉,虽然才穿过来短短一天,可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
藤井由纪,白鸟幸子,佐仓凛,星野葵,白鸟由佳……
大家的态度都有些奇怪,不像是简单的穿剧,但如果那部剧并没有展现这个世界的全貌呢?
记忆里的桩桩件件都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她坐在教室里,什么也不愿想,可那些念头自己会来,像夏天的蚊子,嗡嗡地,赶也赶不走,就在你耳边缠绕,让你不得安宁。
学校放学放的早,下午三点就放了学,再往后就是社团活动时间。林听昨晚几乎一晚没睡,整个人看起来随时都会晕倒。
不过凛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今天早上我路过修笔那个地方的时候,老奶奶已经修好了,今天一直忘了给你,现在才想起来。”
凛从笔袋里抽出一只崭新的笔,夹在林听的领口,她眉眼低垂,面无表情,没有往日的极端喜悲,光是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林听看着她,总觉得有种不自觉的悲哀和窒息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小凛,你没事吧?”
林听皱起眉头,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你快去把笔给由佳吧。”凛努力扯起一个微笑,手停在林听胸前的笔上,久久没有离开,“今天我想自己回家,可以吗?”
林听讷讷地点头,看着凛从自己面前跑走。
推开茶道社教室的门,林听取下那只钢笔,将它和那封写着“对不起”的道歉信一起轻轻放在白鸟里佳的桌上。
笔身曾经断裂的地方,被金色的脉络温柔地缠绕固定。
她做完这一切,正要悄悄退出去,却听见纸门被拉开的声音。
系着白色发带的女学生站在门口,目光越过林听的肩头,落在那张刚刚被放了东西的桌上。
“幸子学姐好。”
幸子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地走过去,纤细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笔身,指尖在那金色裂痕停留了片刻。
“金缮……”她轻声说,像是叹息,“很美的修复方式。”
林听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她看到幸子学姐拿起那封薄薄的信,并没有拆开,只是摩挲着信封的边缘。
“林同学,”幸子终于抬起眼,看向她,笑容得体,却比平时多了一层让人看不透的薄雾,“谢谢你为里佳费心。她……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
林听这时候才惊觉由佳和幸子都姓白鸟:“她和学姐……”
幸子笑着点头。
“由佳是我的妹妹,不过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就在这时,另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在物与人之间建立不必要的联系,有时候并非善意,而是另一种负担。”
藤井由纪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茶道部门外。
她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银丝眼镜后的目光先是扫过那支笔,随后落在白鸟幸子看似平静的侧脸上。
幸子拿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脸上温柔的笑意未变,声音却淡了几分:“由纪前辈说得对。”
“只是,有些裂痕,即使用金子填补,也终究是裂痕。看得太清楚,反而会伤到想保护的人,不是吗?”
她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拂过林听。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