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当时年少 第13章 晴天雨天

粤海中学一学期一分班。

新学期开始，竞赛班解散，班级重新打乱。

公示栏前人头攒动，明悦踮着脚尖，目光急切地在理科班的名单上搜寻。

当看到“陈怀清”三个字依旧稳稳落在理三班的名单里，而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理一班时，一种混合着失落和“果然如此”的情绪浮现出来。

分班只是少数同学换班。

她明明知道的，还是带着几分不该有的期待。

不同的班级，意味着原本就稀少的交集变得更加可贵。

课间十分钟太短，竞赛培优结束，他们又回到了两条偶尔靠近却终将分离的平行线。

理一班的教室其实离最近的楼梯口只有几步之遥，下楼做操、去食堂都非常方便。

但不知从哪一天起，明悦养成了一個雷打不动的习惯——她每天都从距离最远、需要穿过半个走廊的另一个楼梯上楼。

这条路需要先经过理三班。

起初，她只是脚步匆匆，假装不经意地朝三班教室里瞥一眼。

目光像灵敏的雷达，迅速扫描，若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无论是他正低头写字，还是与同桌交谈，那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莫名轻盈几分。

后来，这匆匆一瞥变成了短暂的驻足。

她会在经过三班后门时，借着门口那棵高大绿植的遮掩，停下脚步，认真地向里望去。

她记得他的座位。

靠窗那一组的倒数第二排。

阳光好的时候，会洒满他的桌面。

她看到他转笔时灵活的手指，看到他偶尔蹙眉思考的侧脸，看到他起身回答问题时挺拔的背影……这些零碎的、与他相关的画面，成了她枯燥学习生活里，最鲜活的期待。

像完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仪式，她才会心满意足地转身，绕一小圈，回到自己位于另一端的班级。

这个过程通常只有十几秒，却是她一天中最为心跳加速又充满期待的十几秒。

这短暂的绕路，是她为自己创造的、独属于她秘密。

在拥挤嘈杂的课间人流里，无人知晓这个安静的女孩，正进行着一场盛大而无声的暗恋。

有一次，明悦照例怀着隐秘的期待，绕远路经过理三班的后门。

她习惯性地向那个靠窗的座位望去——座位是空的。

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失落，像蜻蜓点过水面。她正要收回目光，却瞥见走廊尽头的窗边，陈怀清正和欧凯站在一起。

欧凯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而陈怀清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正灵活地转动着一个三阶魔方，神情专注，速度很快。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飞舞的指尖和色彩斑澜的魔方块上跳跃。

他显然沉浸其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假装路过的女孩。

明悦的脚步没有停，只是目光在他手中的魔方上多停留了几秒，将那一幕刻在了心里。

原来，他喜欢玩魔方。

那天放学后，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学校门口的文具店，在摆放各种文具和益智玩具的货架前徘徊良久，最后，拿起了一个和记忆中他手中那个一模一样配色的三阶魔方。

“你怎么突然买这个？”一起回家的陈青薇拿起她手里的魔方，翻来覆去地看，一脸不可思议，“你不是最讨厌这种需要耐心和空间思维的东西吗？你说看着就头晕。”

明悦接过魔方，指尖摩挲着那些光滑的彩色贴纸，脸上露出一抹含糊的笑意，轻声说：“就是……突然有点感兴趣了。”

回到家，做完功课，她便迫不及待地拿出魔方，对照着从网上找到的入门教程和公式口诀，开始笨拙地尝试。

她确实聪明，逻辑和理解能力都极强，那些对别人来说可能晦涩的公式和层先法步骤，她很快便掌握了要领。

从最初的手忙脚乱、毫无章法，到渐渐熟悉，手指越来越灵活。

不知练习了多久，当她最后一次转动，六个面都呈现出完整统一的颜色时，计时器停在了1分10秒。

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他产生了某种微妙联系的甜蜜。

她看着手里复原的魔方，忍不住拿起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是她摊开着物理笔记的书桌。

她斟酌了一会儿，配上了一行简单的文字，点击发送。「新技能get√」

她并没有期待什么，这更像是对自己这份小心事的一个记录和交代。

然而，当晚她临睡前习惯性地刷新空间时，心脏猛地一跳。那个熟悉的、小猫头像，出现在了这条动态的点赞列表里。

是陈怀清。

他看到了。他点赞了。

明悦握着手机，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却抑制不住那从心底里满溢出来的、傻气的笑容。

高二下学期的春天，在连绵的试卷和悄无声息的暗恋中，快要溜走了。

梅雨时节，空气总是湿漉漉的，氤氲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又是一个周末放学的午后，天色阴沉，细雨如丝。学生们涌出校门，四散开来。

明悦撑着伞，随着人流走到熟悉的公交站台。

站台上挤满了等车的学生和行人，熙熙攘攘。她收了伞，站在人群边缘，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寻。

然后，她的心跳倏地停了一拍。

在站台的另一侧，隔着攒动的人头，她看到了陈怀清。

他独自站着，微微靠在广告牌上，戴着白色的耳机，黑色的耳机线蜿蜒没入校服领口。

他单肩背着书包，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兜里，侧脸对着她的方向，下颌线清晰利落。

细雨带来的微风吹动他额前几缕黑色的碎发，他安静地看着车来的方向，神情疏淡，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在湿漉漉的、灰蒙蒙的背景里，他像一帧被刻意调亮了的电影画面，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明悦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的侧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么久没说话，没交集，她以为自己会慢慢平静，可只要看到他，那种熟悉的、兵荒马乱的心跳就会立刻回来，提醒她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下意识地，悄悄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让她低垂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了脚下被雨水润湿、深浅不一的地面上。

站台顶棚的灯光，将她和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

因为角度的关系和这一步的后退，她那道模糊的、属于女生的纤细影子，恰好与前方他那道更修长、更清晰的影子，靠在了一起。

影子的边缘在湿润的地面上微微晕开，她的头影，仿佛正轻轻倚靠在他肩膀的影子上。

两道本应毫无关联的暗色轮廓，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无人察觉的维度，竟像是亲密地依偎、拥抱在一起。

现实世界里，他们隔着汹涌的人潮，没有任何交流。

可在影子构成的世界里，她“拥抱”了他。

雨水顺着站台的棚檐滴落，敲打出淅淅沥沥的节奏。

公交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人群开始骚动。

陈怀清似乎听到了车声，站直了身体，准备上前。

随着他的移动，地面上那两道依偎的影子瞬间分离，各自恢复独立，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拥抱”从未发生过。

明悦猛地回过神，心底划过一丝清晰的失落。

她看着他随着人流上了公交车，背影消失在车门后。

站台上的人少了大半，空旷了许多。

公交车载着他，驶入了雨幕。

她依旧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面上那道已经属于自己的影子，已经变得孤零零。

回到家，窗外依旧雨声淅沥。

明悦换下有些潮气的校服，心里却还萦绕着公交站台那片湿漉漉的光影，以及地面上那场无人知晓的、短暂的“相拥”。

她习惯性地点开手机，刷新着空间动态。

一条新动态跳了出来，是那个熟悉的、带着公式剪影的头像。

陈怀清分享了一首周杰伦的歌，没有配任何文字。是那首《晴天》。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明悦看着那简单的分享，心里微微一动。在这个雨天，他分享了一首《晴天》。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那个小小的“赞”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去。

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一股更大的勇气忽然涌了上来。光是点赞，似乎无法完全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她打开音乐软件，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便在搜索框里键入了那个歌名。

然后，她点击了分享，配上了一行简单的文字，既像是记录心情，又像是对他那首《晴天》的、无人能懂的回应：

「孙燕姿-《雨天》」

「记录很有特殊意义的今天。」

发送。

她将手机放在桌上，歌曲的前奏在安静的房间里流淌开来。

孙燕姿清澈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唱出那句“谁能体谅，我的雨天”，仿佛一字一句都敲在她的心坎上。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会不会明白。但这首《雨天》，和着他那首《晴天》，一雨一晴，仿佛完成了一次隔空的、无声的对话。

在这个春天的尾巴，雨水打湿了城市，也浸润了一颗少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