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末午后。权志龙提前许久便做了准备,他推掉了所有行程,穿着一身用料考究但设计极为低调的深灰色中式立领套装,褪去了舞台上的所有炫目,只余下干净利落的轮廓和沉淀下来的沉稳气质。他带来的礼物也经过深思熟虑:并非贵重奢侈品,而是一套年代久远、保存完好的朝鲜王朝时期文房漆器,以及一本他私人收藏的、欧洲一位先锋艺术家以“线”为母题创作的限量版画册。前者显示他对东方传统工艺的了解和尊重,后者则巧妙衔接了两人共同的艺术语境。
顾老先生亲自作陪,一行人准时抵达了位于苏州老城、闹中取静的沈宅。
黑瓦白墙,青苔石阶,推开沉重的木门,是别有洞天的雅致庭院。假山池沼,曲径通幽,几株老桂树还未到盛放之时,但绿意葱茏,散发着宁静的草木气息。权志龙深吸一口气,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关在门外,神情肃穆而专注。
沈老爷子在正堂接待了他们。老人身着藏青色中式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却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他起身相迎,态度不卑不亢,自有百年世家沉淀下的风骨。
“沈老先生,冒昧打扰,晚辈权志龙。”权志龙上前一步,用练习了许久、发音标准的中文,微微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沈老爷子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掠过他那身得体的衣着和手中显然费了心思的礼物,微微颔首:“权先生,不必多礼,请坐。顾兄,你也请。”
寒暄落座,沈清音的母亲奉上清茶。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权志龙几眼,见他举止有度,眼神清正,并无传闻中顶级明星的浮夸之气,心中稍讶,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谈话从顾老先生对权志龙艺术成就的介绍开始,权志龙始终侧耳倾听,偶尔在顾老询问时,才用简洁谦逊的语言补充几句,绝不喧宾夺主。话题很快被沈老爷子引向了艺术本身。
“听顾兄说,权先生对缂丝很有兴趣?”沈老爷子端起茶杯,语气平和。
“是,沈老先生。”权志龙坐姿端正,态度诚恳,“初次在清音老师的工作室见到缂丝,便被其‘通经断纬’的技艺和蕴含的极致匠心所震撼。那种在时间中缓慢沉淀、一丝一缕构建出的瑰丽与厚重,与我熟悉的、瞬息万变的流行音乐创作,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也给了我很多关于‘沉淀’与‘内在秩序’的启发。”
他没有空泛地赞美,而是从自身创作体验出发,谈到了两种不同艺术形式带给他的冲击与思考。
沈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他放下茶杯,缓缓道:“缂丝一道,看似重复枯燥,实则每一梭、每一线,都关乎心性与定力。急不得,躁不得,方能在经纬交错间,见天地,见自我。”
“晚辈深以为然。”权志龙郑重应道,“这正是我最钦佩之处。在快节奏的时代,能守住这份‘慢’与‘专’,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定力。清音老师……令人敬佩。”他提到沈清音时,语气自然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沈老爷子没有接话,转而问起了他对中国传统艺术的看法,以及他作品中试图融合的东西方元素。权志龙一一作答,他谈到了自己对水墨画“留白”意境的理解,对古琴音律中“空灵”之感的尝试捕捉,言语间不仅显示出广博的艺术视野,更流露出对东方美学根源的真诚探寻,而非浮于表面的猎奇。
他没有刻意卖弄,只是将自己多年的思考与实践坦诚道来。堂内茶香袅袅,对话平和而深入。顾老先生不时含笑点头,显然对权志龙的谈吐和见解颇为欣赏。
期间,沈清音的父亲也加入了谈话,他是一位气质儒雅的学者,话题便转向了更深的艺术理论层面。权志龙虽非科班出身,但凭借其丰富的创作经验和敏锐的艺术感知,竟也能与沈父进行有来有往的交流,尤其在谈到“艺术的当代性表达与传统精神的传承”时,他提出了“用当代的语言,讲述永恒的情感内核”的观点,让沈父也微微颔首。
一个小时的拜访时间,转眼即过。
权志龙适时起身,再次对沈老爷子的接待和指点表示感谢,言辞恳切,礼数周全。自始至终,他没有提及任何与沈清音私人关系相关的话题,全程恪守着“艺术交流”的界限。
沈老爷子亲自将他们送至二门,态度依旧平和,看不出太多情绪。
离开沈宅,坐回车上,权志龙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隐隐有些汗湿。这场拜访,比他开任何一场万人演唱会都要耗费心神。
顾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志龙,不必紧张。沈老哥为人严谨,但最是爱才。你今日表现极好,言之有物,态度谦恭,已是不易。”
权志龙苦笑一下:“多谢顾老成全。只是不知……沈老先生是否满意。”
“沈家的门风,满意与否,都不会挂在脸上。”顾老先生意味深长地说,“但能让你进门,与你深谈一个时辰,本身已是一种态度。”
沈宅内。
送走客人,沈老爷子回到书房,沈父跟了进来。
“父亲,您看这位权先生……”沈父问道。
沈老爷子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随意勾勒着,沉吟片刻,方道:“此子,心性不浮。”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有力的顿点,“于艺术一道,有慧根,有赤诚,并非池中之物。”
沈父有些讶异,父亲很少给人如此评价。
“那他和清音……”
“儿孙自有儿孙福。”沈老爷子放下笔,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庭院中那方小小的天空,“路还长,且看吧。”
而在工作室的沈清音,不久后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人走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谈吐倒是不俗,比你爸想象中要……沉稳得多。你爷爷留他喝了一个时辰的茶。”
沈清音握着手机,听着母亲话语里细微的变化,心中那根微微绷紧的弦,悄然松了一些。
“嗯。”她轻声应道。
她知道,对于沈家而言,这“一个时辰的茶”,已是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门槛。
他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