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前夫?
骗鬼去吧。
漆黑的密林里,何北七与红荧分坐在一截枯树的两端,靠着红荧指尖一点暗红色的火光照明。他被红荧强行带来到巨响附近,这会儿估计是在等什么人。
只盯着看了红荧没几眼,他就彻底撇开了视线,因为那不要脸的竟然一直在看着他笑。
且不说一个23岁母胎solo的处男,直男!会不会有前夫这回事,就红荧那张刻意雕琢过的俊脸,一看也知道是老色批来的,或者这人不是会变身吗,肯定是自己想怎么变就怎么变,思密达国的科技与狠活都要甘拜下风。
他现在只想快点等到个机会好溜之大吉,好不容易换来的青铜器具一件也没剩下,这一趟可是真赔的底裤都要没了,破饿鬼道风水太差,他下次得换个地方薅羊毛了。
“我妻,你怎么不看看为夫啊?”
何北七只当旁边有人放了一个没味的屁,白眼一翻,理都不理。
“我妻,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是你的前夫吗?”
“我妻,你生气不说话的样子可真是好看,我从前怎么没发现......”
“我妻,你变了,你从前可不会......”
终于,赶在何北七被恶心吐之前,一个头顶一对羊角,纹身纹到脸上的古怪少女从天上飞了下来。
“霍,老大,你口味不错嘛。”
墨雪一落地,眼睛就定在了何北七身上。
瞧瞧这干干净净地帅气模样,巴掌大的小脸俊俏地不行,还白T恤牛仔裤,啧啧啧......这他们家老大搁哪拐来的青春男大啊。
转头再看回自家老大,墨雪差点惊掉了下巴。
“老大,你这打扮......不会是去抢婚了吧?”
他们老大那身万年全黑西装不是半永久的吗,这铁公鸡今天怎么开花了,她赶忙又看了一眼何北七,事情不太对。
“巨响是怎么回事?”
红荧说着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略有褶皱的衣服问,他看起来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饿鬼道的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六道的边界都跟着抖了抖,墨雪几乎是刚一得到消息就开始往这边赶。
她从身后摸出平板,手指在上面随意划了几下:“简单来说,就是当时饿鬼道陡然暴涨的善力值被巨响给吸收了,这才使边界的剧震稳定了下来。”
接着,无比好奇地看着何北七说:“以作恶扰乱六道安定的姑奶奶我见过不少,因为做好事差点给饿鬼道撕了的,几百年来,你是姑奶奶我遇上的第一个,还真是一朵奇葩啊。”
何北七嗤笑了一声:“您抬举。”
“呵呵~”
红荧笑着朝何北七缓慢走去,边走边接着问:
“是什么引发的巨响查到了吗?”
“应该是一种灵石,”墨雪认真道,“出现在地底下方一百多米的位置,没有生命体征表现,只可能是某种能量特殊的石头了。”
“不过老大,这都不是重点。”墨雪继续说。
“哦?”
红荧刚来到何北七身边,那人就像炸毛的狸花猫似的,蹭地一下蹿出去好几米,满脸凶色地盯着他。
墨雪抬头遥看着夜幕中的某一点,说:“重点是,如果这种灵石的能量与维系六道边界的能量契合得上,那六道之间崩坏了两千年的轮回通路,也许,就会有新的修复方式了。”
她没有再接着多说什么,其中利害,想必他们老大早已经想到了。
红荧不再逗何北七,收了脸上的笑意,转过身正色下令:
“我要知道具体的位置。”
“放心,快了。”墨雪自信地扬了扬头。
没过多久,何北七便看见黑暗中有一连几串绿色的鬼火向着他们飞来,鬼火停在墨雪身旁,又变成了一个个悬停在半空中的黄色符箓。
符箓排布的方式很有讲究,像是某种阵法。
这两个人是准备拉上他一起去找灵石吗?他才不去。
何北七在一旁不经意地来回踱着步,他要找一处那两个人的视线死角,然后,等一个瞬间。
“嗯,可以了。”
墨雪将平板上的一个地图放大,招呼他们家老大来看,上面清楚地标好了一个目标点。
红荧走近,视线才落在屏幕上,墨雪余光里就看到老大的耳朵动了一下,她抬头一看,竟然又在那张妖异的脸上,看见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身去,何北七果然已经不见了。
“好神奇的人类。”她不禁惊叹。
红荧浅笑着低下头,宠溺道:
“他本来也没那么弱。”
而后,又自言自语一般地念叨:“鸟儿的翅膀还没完全张开呢,不急。”
“嘶——我艹—”
枯枝噼啪碎裂的声响从树梢一路向下,极限着陆的何北七到底没忍住小声叫了出来。
第一时间确认了下全身的骨头,还好没有错位的,但皮肉伤成什么样就难说了,轻微一动浑身都在疼。
他不敢耽搁,爬起来站定后,立马伸出右手食指开始在半空中画圈,淡白色的光墙很快出现,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也许这是一种特殊的法术,不过,他并没有机会可以向任何人或鬼请教,从第一次意外穿梭进畜生道起,这种闪烁着淡淡白光的力量,就跟着出现在了他身上。
有那两个人在他没办法做太大动作,对周围环境也不够熟悉,保险起见只能就近找一个地方作为缓冲,先脱身了再说。
不料,穿过光墙之后,他竟然回到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何北七不死心,来来回回又试了五遍。
还是失败。
他反复确认面前的光墙并没有问题,如此,有问题的应该就是现在这个地方了。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他没有贸然打开手电筒暴露自己的位置,只借助屏幕上的光亮,细致地观察着身侧的枯树。
没多久他就明白了这里的异样,怪不得他总觉得今天的夜晚要比平时黑上很多呢,原来不是阴云遮蔽了月光,而是空气里一直弥漫着一层浓浓的雾气,他知道这是哪了。
他来饿鬼道踩点过很多次,大致弄清楚了这个世界的地理情况。
正中心是饿鬼城,高级一些的鬼种都住在城里,外围一圈是城郊,散乱遍布着各种低等饿鬼,更外围一些的地方,则常年萦绕着白雾。
白雾弥漫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但他知道,饿鬼们并不会过来这里。
由于雾气阻隔,从各个方向仰望都看不到饿鬼城内的灯火,现下,只能先靠着手机的光亮慢慢摸索着往前走。
大概只走了几百米,空气里传来了腥臭的味道。
他对这个味道很熟悉,这是饿鬼的血。
未知的险地里,任何可能有用的线索都不应该轻易错过,他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沿途越走腥臭味越重,最后光亮照上去的时候,一张青紫灰败的脸上血迹纵横,细如针尖的喉咙被撕裂,皮球一样大的腹部,内脏被掏走了一半。
居然,是给他带过路的针口鬼,它怎么会出现在这?
何北七忍着嫌恶用手背贴了一下,身体还是热的。
饿鬼城内那样大的火,他都什么也看不见,说明这里距离饿鬼城很远,针口鬼没有法力,短时间内不可能自己来到这,饿鬼们也不会轻易进入到迷雾里。
可如果针口鬼是被带到这里的,那么它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呢?
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何北七越想越觉得,整个事情背后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盯着尸体又看了一会儿,刺骨的寒意猝然爬满全身。
他才反应过来,针口鬼现在的样子——
自己的靠近打断了一场进食!
几乎在他移动的同时,细碎的声响开始从四周传来,浓雾里亮起了一双双绿色的眼睛。
“咯咯——咯咯——”
全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直立了起来,他听出来,那是口腔里无数牙齿在磕碰时,交叠发出的声响。
咻——
一闪即逝的白光向着其中一处飞速射去,黑暗里跟着有什么东西闷声掉在了地上,拔腿狂奔的何北七紧随而至。
接着,又有一连几束白光从他的手掌中甩了出去,快速奔跑的途中没有准确度可言,饿鬼们行动缓慢,面对围攻,速度是唯一的优势。
淡白色光晕可以打出,也可以停在手上汇成刀刃,削铁如泥,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他,直到今天才明白,划开温热的血管与切割冰冷金属的区别到底有多大。
混乱中,不知名的细长黑影,如同雨幕密集地抽打在身上,白光的连续暴闪编织成一张漏洞百出的网。
他靠着这唯一的庇护,将所有感官封闭,理智、疼痛、恐惧、慌乱、饥饿......
他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能去想,什么都不要管,此时此刻,必须全力奔跑。
双腿的发力与双臂的摆动很快变得麻木,前路雾气弥漫,汗水模糊着视线,耳膜蜂鸣。
不可以,他还要再快一点。
再快,再快。
最终,精疲力尽之前,狂舞的饿鬼与鲜血飞溅,都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喉咙里烧灼的剧痛稍微消解一些后,他才迟钝地回忆起,方才白光闪烁的间隙里,看见的这群饿鬼的模样。
干瘪的胸腔上,连接着如同枯树枝般伶仃粗糙的四肢,深褐色的皮肤表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虫蚁和蠕虫。
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头颅上,所有的五官几乎粘连在了一起,脸皮和陈年的树皮一样,寸寸皲裂。
他认不出这是什么饿鬼,在此之前,从未见过。
“哧溜—”
寂静的黑暗里,乍起了一声吸食液体的声音,左侧小腿处传来一阵瘙痒。
他连忙低头去看,一截树枝正缠在腿上,他试着往下踢了踢,树枝纹丝不动,待伸手去解时,树枝上的一块凸起忽然转了一下。
光亮照过去,他看见了一张扭曲的脸。
理智被巨大的恐惧淹没,聚型成刃的白光先一步出手,一击斩断了枯枝。
他正要跑,脚下的地面却先动了,泥土下方数不清的枯枝都张开了小嘴,狂奔着要来吸他的血。
光刃的长度已经伸展到了极限,可即便如此,无论他怎么挥砍,沿着双腿攀升而上的头颅都从未停止。
两脚的移动变得愈发艰难,盛宴狂欢上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牛仔裤撕裂的间隙里,皮肤表面的血被舔舐殆尽后,生有倒刺的舌头会顺着伤口,继续吸食身体里更加鲜甜的味道,然后连带着皮肉一点一点撕咬、吞咽。
间或的嘈杂不断从远处传来,有更多饿鬼还在赶来的路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类,怎么办,要怎么办......
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他还没有赚到钱,他还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才不要死!
手下挥砍不停,极目远眺,他在找,他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死,他在找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方向。
一点豆黄微微闪烁,摇曳在浓雾之后,火,是火,他看见了火光。
能够恰好出现在这里,他知道那是谁生的火。
而他,也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光刃无法抵达的死角,如蛆附骨的枯手们交叠着,饥饿难耐的一张张小嘴已经爬上了他的后背。
何北七单手脱下T恤,点燃,向身后丢去。
大火烧起,惨烈的嘶鸣里枯枝噼啪作响,一时间所有的饿鬼都被激怒,变得更加狰狞、狂暴。
浓雾中唯一清晰的身影,手握光刃,背负烈火,奋命狂奔。
篝火旁,等待了许久的红荧右耳微微一动,带着难掩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转过了头。
他的妻正站在一片火海前方,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的上半身伤痕遍布,鲜血浸透长裤,呼吸完全乱了,只剩下狼狈的粗喘,右手一截光刃断断续续地闪烁着。
唯独,一双被乱发遮挡大半的眼睛,一腔孤勇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全都刻在里面,灼人的神采只让身后滔天的火光都成了陪衬。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的瞬间,红荧隐没在暗处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栗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怎么会弱,他明明是最会咬人的绵羊。
火海中歇斯底里的枯手抓扯着何北七的双腿,不停向上攀爬,身后俱是肆虐着一层接一层压下来的鬼影,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污秽的恶语和诅咒。
临被饿鬼淹没前的最后一秒,他都在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死死地直视向红荧。
他不用赌,只是在继续等待。
红荧看着何北七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嘴角的笑意更甚。
刀刃飞出,缴械投降。
何北七闭上了眼睛。
神兵穿梭身侧,于耳畔留下簌簌微响,像傍晚初秋的长风。
隐蔽的一方天地终于重归宁静,何北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了过去。
“我帮你们找灵石。”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你救下我的命,我可以给你我的忠诚,不过,我需要工资,人民币。”
他不知道今晚背后的那些弯弯绕,他只知道,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和他有关,那他就一定还有更大的作用。
不然,直接杀掉他,远比带着他走更容易。
红荧的凤眼始终追随着何北七,闻言面有疑惑。
“恕我没理解错的话,是我的前妻在跟我提条件?”
“是的,你没理解错。”
何北七直接走到红荧身边坐下,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然,打白工的话,你的前妻可能没办法好好配合。”
随着何北七的靠近,红荧的视线缓缓下移,停在了那人胸口的位置。
他似乎在认真考虑何北七的建议,想了一会儿才说:
“合理。你开个价。”
何北七没跟他客气,不管不顾地狮子大开口。
“两百万。”
红荧目光依旧在何北七的胸口处游离,漫不经心地说:
“我再给你加个零。”
那人胸口长着一朵花蕊一样的红印,两千年前,同样的位置,他曾亲手刺入一刀。
火光前,红荧盯着何北七正在掩饰惊讶的侧脸,他觉得这人好像一块玻璃,安静的时候干净纯粹,但只要光芒一照,便又立刻流光溢彩了起来。
他伸手轻抚了一下眼前人手臂上的伤口,感受着指腹下肌肤猛然地战栗。而且,玻璃只碎不折,虽易碎,可碎过之后却可以更加锋利。
何北七一把拍掉了红荧的手,转头,面露凶色。
红荧也不恼,收回手后,再度俯身靠近有些蛮横地说:
“你这条命,我要了。”
“好。”何北七冷漠地拉开距离,干脆应下。
他就当是为领导卖命,资深牛马有这个觉悟,况且现在,他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那么领导,接下来去哪?”他问。
“死地。还有,你也可以叫我红荧。”
“什么时候动身......”
一道清晰的女子哀嚎穿透黑幕,自遥远的未知深处而来。
红荧眼尾微扬,耐心地解释:“我们不是已经在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