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密匝匝的树叶缝隙间里漏下,透过树叶,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光斑。光斑似水,在地面上不断的延伸,流淌。
这一片小树林没有特别偏僻,却静得出奇,仿佛与不远处的集市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江霂安的脚步戛然而止,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
萧隽予那句“约我来此作甚”的调侃尚未出口,抬眼看向江霂安时,却蓦地怔住。
魔尊平日都不像寻常男子束着发,而是任由长发披散。此时却低绾起了后面的头发,好让萧隽予看清自己的脸。
树影婆娑,漏下来的月光洒在江霂安的脸上,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
再往上,是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不再是平日的墨黑,而是如纯粹的蓝宝石,眼底仿佛盛着流转的星河,在月色下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眼眸,是蓝色的。
江霂安不紧不慢地逼近,眨眨眼,声音带着戏谑:“你不是想知道吗?这就是另一个原因。”
他故意凑近,打量着萧隽予怔住的表情。随即退开,语气轻佻似在驱赶:“怎么,这就吓着了?胆子这么小,就别再惺惺作态地凑过来。回你的仙门过好日子去,免得哪天我走火入魔了——”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少年夹杂着笑意的声音:“胡说什么呢?”
萧隽予缓缓俯下身来,保持着跟江霂安一样的高度。他注视着那双宝石般的眸子,弯起眼睛。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江霂安眼睫时悬停,夜风穿过他微颤的指缝,带着秋露的凉意。
少年轻笑,月光在睫毛投下细碎阴影。
“明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萧隽予的话语如清泉,仿佛在涤荡那荒谬的罪名:“什么嘛。单因瞳色便定罪?那染了发的人难道也算罪大恶极?况且寻常人瞳孔本就有深有浅,怎偏偏你生了双蓝眸,便是十恶不赦?”
萧隽予的话一句句撞进耳朵,可这些道理,江霂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熟悉的钝痛如重锤般砸向颅骨,视野里的景象如潮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泼天盖地的血色与父亲的声音交织翻涌。
“她就是个孽种!打死她!”远处集市的灯火扭曲着融入这片血红,逐渐吞噬一切。
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重叠。让江霂安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觉。
“明明很好看啊。”
“…杏绡……别告诉你姐姐…”
“就因为你的眼睛颜色?”
“…我当时就不应该让她独自去的。”
“江杏绡?没事吧?”
“杏绡…你要记住,你娘是怎么死的…”
“江霂安!”
“啪!”
一声清响,将江霂安猛地拽回现实。血色的黑暗霎时褪去,眼前仍然是他一开始带萧隽予来到的那片树林。少年站在他眼前,吃痛地捂住自己的手。
“嘶……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少年语气里带着委屈,“我本来就只是想关心你一下,你就忽然把我的手打开了…好痛的。”
江霂安看着他,愣了几秒后勉强扯了扯嘴角,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他就好似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声音带着些许干涩:“……抱歉,刚刚走神了。”
他近乎仓促地转身,想逃离这片让他失控的林地。
“哎,等等。”
身后的人忽然出声,抓住了他的手腕,许是因为刚才莫名出现的幻觉,江霂安有些脚步不稳,险些被他拽得摔倒在地。
萧隽予从背后扶住他的肩膀:“没事吧?”
“……我没事。”江霂安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地站着:“你有事?”
少年上前一步,手绕到了他的身后。
发绳被人轻取下来,黑发如墨,散落在江霂安的肩头上,萧隽予轻轻挑开落在少年光洁额头上的碎发,露出那双勾人心弦的眼睛。
他俯身,望进那片破碎的星河里,轻轻“啧”了一声:“有事的不是我,是你。”
“过去的事你不想提,我们就不提。但刚才那句话,你得听进去。”
萧隽予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这双眼睛,它不是什么罪过,从来都不是。”
他的眼神温柔又固执,像个认死理的孩子:“而且,我就觉得它好看得要命。谁敢说它有罪,那就是他眼睛瞎。”
江霂安也盯着他的眼睛,看见那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了一个自己,小小的,好似融了进去。
对视在寂静中持续,谁也没有先移开。
过了良久,江霂安打了个响指,眼睛又恢复成了墨黑色,他的语气很淡,也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变化:“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萧隽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眼睛才再度弯起来,直起身道:“没有了。”
江霂安正欲转身,却听背后的人忽然再度开口:“不过我还有件事要做。”
他未及反应,就感觉到背后的头发散下来不到几秒,又被人轻轻抓起。再回神,墨色的头发已被人高高扎起。
江霂安愣了愣,接着就要去扯背后的发绳。
萧隽予轻抓住他的手腕,微皱起眉:“别啊,你长这么好看,成天披头散发遮住就太可惜了。”
江霂安只觉得自己耳根又开始发烫,他侧过头,用力扯出手腕:“要你管。”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自己扯出手腕的一瞬间,站在面前的人的目光瞬间从他的眼睛下移到左耳垂。
萧隽予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顺从地松了手,笑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哎呀,我说的是实话嘛。江公子确确实实,本来就长的好看。”
这回看到了——
他左耳垂上的那颗红痣。
位置、形状,与他记忆深处那个模糊身影耳垂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他微微晃神,眼前江霂安的脸,似乎正与多年前一个人的轮廓缓缓重叠。
……会是他吗?
江霂安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萧隽予松开手腕后,毫不犹豫地扯下了发绳。却在看到手里粉红色的小花发绳后,陷入了沉默:“……”
啧,这人……
他翻了个白眼,回转过身,将手里的发绳塞到萧隽予手里,皮笑肉不笑:“……傅公子这喜好,挺别致啊。”
萧隽予接过发绳,无所谓地耸耸肩:“只是觉得很配江公子罢了。”
江霂安:……
配你大爷。
萧隽予选择性忽略他快要杀人的表情,话锋一转:“你想知道初见时,我为什么会误将你认成姑娘吗?”
虽然当时自己只是句玩笑话,不过……
萧隽予瞥了他一眼。
若不细看,这清冷精致的眉眼,的确易让人恍惚。
江霂安“啧”了一声,满脸不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萧隽予指尖勾着那根粉色发绳,朝他晃了晃:“你额前碎发某些角度几乎遮了半张脸。你骨相其实利落,只是皮相太过清俊。”
“若匆匆一瞥,只见轮廓,难免错认。但若将脸完整露出——”
他话音一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江霂安,“必是位丰神俊朗的公子,绝不会再有人看错。”
江霂安面无表情:“所以呢?”
萧隽予朝他粲然一笑。
“所以,让我给你扎个头发吧。”
江霂安:“……”
啧,这人脑子怕不是被狗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