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从不曾在蕾德娜·黛勒丝那对坚毅果敢的眸子里显得那么庄重。
它通常都会如水似细腻地映进红色的眼睛里,时常让黛勒丝觉得那份幽婉和娇柔与自己根本不匹配。
她的双肩像男人一样宽厚,她的胸膛可以比武士挺得更高昂,她的额总是高高地仰起,除了侍奉的主君以外,谁也不放在她眼里。
她很骄傲,比身边许多男士更注重尊严,她也很狂野,比雄心勃勃的志士更桀骜不驯;她的胸襟有时比海德吉斯沙漠还广阔,她的志向比头顶的星海要高远……
可是现在,她感到自己正迷茫在这幕夜色中,这是她有生第一次感到那么彷徨。
望着黑暗中纷飞飘零的雪,她觉得那就是困绕着她的重重难关,它们越积越多,无穷无尽……
她经常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精力,但是今天,压在身上的铠甲是那么沉重。
她紧紧握住胸前的项坠,它是由象牙石雕刻而成的白色镶边中间有一把倾斜的镰刀,镰刀下嵌着一颗黑玛瑙,它的光泽和黛勒丝眼中的夜幕一样神秘、黯淡。
她把项坠玩转于手指之间,显露出内心的急噪和不安,那颗有半截手指那么大的黑玛瑙就随同这个节奏亮过一道道亚光色。
镰刀的柄端有雕刻而成的锁链附在玉石之上,象征着缠绕和束缚的黑暗,而锁链的最后一节是一个圆形的环下接着十字锥形吊坠,尖头直刺玉石。
这个纹章代表着已经失落的妖灵族最古老的一个家族。
他们曾是族中最辉煌的家族,是智慧的首领,在黛勒丝的记忆里还留存着许久之前族人侵袭东方大陆的情形,那仿佛已经过去了几百几千年。
统领族人的家族不顾一切地立下血的盟约,妄自尊大地侵占其他种族的领土,因为他们自己的大陆实在太狭小太拥挤了,而妖灵族的长寿使不可控制的人口增长让土地不堪重负,他们必须寻找新的领地来承担数目成倍增长的族人,谁让他们总是□□泛滥不计后果地繁衍下一代呢。
可是妖灵族最后失败了,并且受到了残无人道的残虐和杀戮,虽然他们曾是侵略者,但失败后返还给他们的是十倍百倍的迫害。
她的家族是唯一反对侵略的一方,然而最后却被视作侵略者等同待遇,而幸存者则流落异乡,生死未卜,这就是挑起战争的后果,这就是妄想从他人那里夺取生存权利的后果!
互相残杀的代价她比任何人都刻骨铭心!
回忆在她面前慢慢拨开云雾,像遥远的星河依旧灿烂,却总是带有一丝哀伤。
在流亡的日子里,身边的族人越来越少,因为他们有明显的特征,所以走到哪都很快就会被发现,然后不是被处死,就是被活埋或关押起来直至饿死渴死。
还有的被抓去当奴隶修建城墙和渠河,在日夜不停的劳作中活活累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听说温斯嘉洛艾大陆还存活着为数较多的妖灵族,这里的人类不像梅迪大陆或奥丁大陆那里那么痛恨他们,族人在这里有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一方寸土,与人类同舟共济。
她和朋友怀着一丝希望投奔于此,结果却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
虽然人类曾是被迫害被侵袭的一方,可是胜利者的姿态让黛勒丝看尽了人性残酷的一面。
人类终究是人类,不管是哪块大陆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甚至相互残害同胞,又怎能容忍异族?
他们流离失所,在不断的逃亡和躲藏中寻求生机,他们必须用厚厚的头巾遮住妖灵族的特征,混在人类中苟且偷生。
可是他们的眼睛是最抢眼最鲜明的亮红色,看起来十分诡异,而头发则像火焰一样光鲜,这些特征到哪里都很难遮蔽,会给他们带来危险的麻烦。
她的朋友一个个地在饥寒交迫中死亡,被那场战争影响的大陆本来就贫瘠困苦不堪,即使是普通人类都很难在灾荒之年存活下去,何况他们还必须隐姓埋名,遮遮掩掩。
短短的一年过去了,她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有时她在下水道里度过几日几夜,有时她在垃圾堆里躲上一宿,有时她幸运地随同船队偷渡到这个颇为富饶的国家,然后寻求新的希望。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穿着非常华贵的衣裳,身份也十分显赫,她是在被卫兵追捕的逃亡中遇到那个人类的。
当时,人类对她提出一个要求,作为救助她的条件。
[“我听说,妖灵族几乎都有一千年的寿命,体力、生命力、意志力都很顽强。你说你已经有三百多岁了,可是看起来却像人类二十几岁,如果你能成为我最强大的武器,我愿意给你连普通人类都无法享有的待遇和名利。”]
[“你觉得,这个交易还算公平吗?”]
那个人类的眼睛虽然是她见过的沉浮最深的眼睛,也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人类,可是他却给了她一线生机,让她可以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不!比正常人类活得更好!
人类把生存的权利交给了她,于是,她就把力量交给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