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表示无奈地欠了欠身,然后一如既往地作出最忠诚的恭敬:“我是来向殿下报告,虽然内阁总督已经被捕,谋反之事也已水落石出,一切证据确凿,只等国王陛下发落,但是因为国王近来身体欠安,卧病不起,恐怕是受到乱党谋反惊吓过度,暂时还无法将逆贼斩草除根。
“而且,其他党羽还在城外逍遥法外,我已经派人去降制他们,愿改过自新者一律将功赎罪,执迷不悟者就地政法!至于大神官帕尔·韦恩,虽然他打伤了帝国将军,仍在潜逃中,不过帝国骑士团现在正全城缉拿他,相信他逃不出王都。”
王妃随宰相的报告连连点头。虽然她知道这只是例行公式,国家大事根本没必要让她这个女流之辈了解。
宰相是个喜欢做足表面文章的人,他的心细远胜过神圣之都阿达玛的所有女人。
不过她还是很仔细地听完,然后开始揣测宰相下一步准备干什么。
就像宰相对她的认识,聪明的女人之会更小心地隐藏自己的爪子。
她故作哀愁地摇头叹息,将脸背过对方:“真没想到,陛下平日待韦恩亲如父子,他竟会和乱党为谋……”
“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大神官忘恩负义,必定会落得个惨淡下场。”宰相以那惯用的优雅口吻不带感情地道。
王妃于是看向他,她的眼中是另一层更深刻的含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也许用在某人身上更合适。
但是,即使是这样犀利的眼神,也没有让宰相的微笑出现任何破绽。
王妃平静安详地道:“如果抓到他,还是留着活口带回宫,我想陛下会愿意亲自了解他。”
“那可为难臣了,大神官法力过人,连帝国将军都被他打成重伤,我的部下惟有以死相拼。不过,我会吩咐下去,尽量留他全尸。”
王妃背过身去,双手紧握在胸前,只觉背后的寒流一直渗进心房,让人不寒而栗。
她闭上眼,快速地念叨着《天目圣经》里的词,希望能将惧怕的魔鬼赶走。
过了一会,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了,才又缓缓开口。
“唉……”她先装模作样地叹息,让声音听起来好象真的很哀怨很无奈,她暗暗庆幸自己的演技这样好,可以以假乱真。
接着,她开始把早已想好的说辞慢慢叹出:“只怪陛下生性优柔寡断,过于相信别人,在处理国家大事上不够果断,才会让乱党有机可乘。近来,陛下又有些糊涂,作出了很多错误的决定,民意有所动摇,陛下的威严得不到支持……撒依,以前多亏你时常在陛下面前督促,现在又为陛下肃清朝纲,只是……”
“王妃殿下有话尽管训诫。”完美无缺的谦卑,王妃听在耳朵里,寒在心里。
她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一直以来都柔弱软绵的语调道:“其实旁观者清,陛下不在,我也想说说真心话。近两年,陛下的无能相信你也有目共睹,群臣嘴上不敢冒犯王权,心里恐怕各怀鬼胎,连一向胆小怕事的内阁总督都图谋不轨,我必须要说,这都是陛下昏庸所致!”
王妃的言辞犀利,宰相却轻描淡写:“殿下请慎言,有时候不能全怪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听信群臣非议,有时做出愚昧之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异议众多,各抒己见,难分善恶,陛下日理万基,整日为国务操劳,难免有误入迷区的时候。”
王妃暗暗地冷叹,口上忧郁地说:“是,的确……所以有时候我会认为,你比陛下更适合那顶王冠。”她突然回头,露出嬉戏的笑容,让人迷惑。
跟在宰相身后的随从退了一步,也许正在惊叹王妃的举措,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柔弱女子能说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言论。
而宰相却依然气定神闲地笑道:“殿下说笑了,我乃臣子,毕生为陛下效力。”
王妃冷冷地轻笑:“我没有说错,你有胆识,有能力,有魄力,若不是出生寒微,绝对是君王之相。”
她叹了一口气,使语气缓慢哀愁了一点,不像刚才那么凌然坚定了:“请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感慨,连内阁总督这样的人都有意篡位,为什么你会甘愿俯首称臣。”
“家父当年辅佐先王,臣下自当秉承家父遗志。”宰相漂亮地圆说过去。
王妃没有给予他更多驳辩的机会,连上一口气说下去:“你放心,我还没有胆子怂恿你谋反。不过你和我都清楚,陛下从小就不喜欢争权夺利,十几年前是被逼无奈,现在,我想他是有点累了。而像你这种能人异士,天下比比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想名留千史吧,陛下的王位可以说是朝朝日日危在旦夕。”
宰相大致能猜透王妃话中的隐喻,便道:“殿下多虑了,以后的历史谁也不知道会怎样谱写,也没必要在乎死后被人如何舆论,到那时根本已经听不到了。况且,名留千史的人不过只是变成后世者的话柄而已,那些议论往往都是被歪曲的,在我看来,那实在无稽之极。”
“哦?你是这么认为的?”王妃转向高大的宰相,仰望着他那平静而华丽的面容,“你的意思是,人只要抓住眼前的事就可以了?”
宰相恭敬地俯首:“这只是臣下肤浅的认识。”
王妃默默地闭上眼,让心再次归于平静,让这个话题沉淀在清冷的空气里。
“所以,你才做了陛下那么多年的影子?”
她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宰相的回答,也在期待着自己危言耸听的话语能达到什么效果。
“这个国家是属于陛下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它。”
王妃的嘴角勾起一抹凄绝的微笑:没有人可以从你的手里夺走国王陛下的江山吗?最后,那抹凄绝的微笑变成了悠长的无奈。
“撒依,我有时会觉得,你很偏激,就像你当初全力扶持陛下登基时一样,所有的障碍都被你扫除了……”
这时候,宰相的回应不像前几次来得那么快,她等了很久,直到余音已经不知所踪,她才听到那个气宇渲洪的声音说道:“我不希望陛下沾染任何污点,那些本来就应该由我这个臣子承担。”
“呵呵,”王妃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清脆地笑了,她觉得眼前的男人不但偏激,还有点傻,不过,那是令人畏惧的执着,“你真的很偏激,如此袒护一个人,是想把他奉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吗?”
“那是陛下的本性,我只是不希望他有瑕疵。”宰相由衷地道。
“那么现在呢?你看到了,陛下已经力不从心,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你还会继续袒护他吗?”
宰相默默地叩首,沉默已经变成最好的答案,变成淌过王妃心底的寒流。它有点温润,但更多的是悲凉。
“我有点失言了。”王妃故作轻松地说道,心里已经有了觉悟,“你不会把这些告诉陛下吧?”
宰相等了一会,冷冷地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王妃那对美丽的湛蓝眼眸瞪出惊愕,她直愣愣地平视前方,仿佛在空气中看到了可怕的魔影。
她的脸泛出更苍白的颜色,低声问:“哦?什么事?”
宰相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妃,夕阳的余辉将他的眸子染成血的颜色。
“陛下已经下旨,以同内阁总督勾结私通的罪名,处以王妃殿下自行了断。”
贵妇的纤柔细手在石榴裙下剧烈地颤抖,镯子间碰出的清脆声响映照着内心的恐惧,苍白的面孔刹那变成死灰。
她紧紧咬住下唇,为这早已注定的命运无声呻吟。
是的,她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自她第一眼看到面前的男人开始,她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阻挡的毁灭力量。
此刻,记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她紧紧凝视那对深邃的眼眸,那是毁灭的眼神,要将一切都吞没的眼神!
过了很久,她才能够缓出一口气息,让声音艰难地从干涩的喉间发出:“是么……原来我和内阁总督有私情……”
“对不起了,王妃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宰相冷漠地说道,然后将身后侍卫手中的托盘递到王妃面前。
王妃瞥了一眼托盘上的东西:匕首、毒药和锦缎……
她的目光怒视着冷酷的男人,但在愤怒中,她又无法抑制对注定命运的无奈。
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在内阁总督暴出谋反消息,在宰相故意支离公主,并安排她住到偏宫来时,她就知道,死亡的脚步已经离她不远了。
但她还有一分疑惑,困绕着她的眉心:“你说过,那顶王冠并不适合你……?”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幼稚的孩子,非要追根究底。
宰相依旧露出完美无暇的温柔微笑:“是的,那顶王冠不属于我,不过我也不会把它留给任何人。”
无冕的王者……王妃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
那是最后一次,她从那对富有野心的眸子里诠释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