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王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安德利莉斯王妃养了一只金丝雀。
也几乎所有人都会说“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近几个月,王妃搬到了西边的偏宫,她就带着她的金丝雀在幽静的宫殿里不闻世事地过日子。
就像人们说的,优柔寡断的王子取了一个温柔美丽的花瓶当妻子,然后这个花瓶就在优柔寡断的王子成为优柔寡断的国王时变成了一国之母,但是花瓶还是花瓶,永远都是拿来当摆设装样子的。
这就好象对这个国家虎视眈眈的异邦之国,经常把塞维奥拉国想象成国王和王妃的样子。
一个经常在重要决定上犹豫不定的国王和一个只会养金丝雀的王妃能治理出什么强大的国家?
早从十五年前宰相扶持王子排除异己歼灭同胞兄弟开始,明眼人就看出这个国家是由一批优秀的臣子们支撑起来的。而现在,还不满四十岁却越发优柔寡断的国王竟已像过了数十载,没了当年的年少轻狂,剩下的也只有快速腐朽的心了。
臣子谋反,这似乎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谁让底下的人都比坐在王座上的人有才能,有心计!
外人的眼里就是这样,连内阁总督这样的文官都能轻易谋反,也许奥修德王室权倾朝野的时代已快过去了。
也许,当年国王踩在王室力推的继承人头上戴上王冠,那时候就预示着这个统治塞维奥拉国数百年的家族灭亡的前兆。
当年,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地看着前国王最小的子嗣登基,现在他们干脆冷眼旁观,看看这场戏是否还有坐收渔翁之力的可能。
唯一还在维护着国王的只剩下宰相,不过他代表的可不是王室!
然后,同样在外人的眼里看来,王妃每日在偏宫唱的歌就像在为这个落日的家族送葬……
金丝雀啊金丝雀,
你的美丽华而不实,
你的美丽脆弱不堪。
你只会在笼子里骄傲自负,
你的自由在哪里,你的天空在哪里?
翅膀是用来飞翔的,
而你却把它当成美丽的装饰品。
鸟儿是属于天空的,
而你只愿意躲在笼子里生老病死。
你不会羡慕其他飞翔的鸟儿吗?
你不会羡慕其他自由的同伴吗?
金丝雀啊金丝雀,
为何你的目光这样短浅,
为何你的世界这样狭小。
金丝雀啊金丝雀,
你只能在笼子里孤独地终老……
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安德利莉斯王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唱这首歌的,他们只是觉得王妃唱的歌是对她自己再好不过的写照。因为太贴切了,反到没人去注意。
她总是用那优美却苍凉的声音唱歌,就和她的外表一样。
弱不惊风的女人容易给人忧郁的印象,王妃和她的丈夫一样,有着忧郁的眼睛,所以从没有人会因为王妃唱出这样哀伤的歌而安慰她,因为她一年四季似乎都是这样。
以前,她用忧郁的目光注视着被抉择困绕的国王,而现在,她只能用更忧郁的目光注视她的金丝雀。
在黄昏夕阳落下的时候,当结冰的莲池被撒上淡淡的金黄,王妃就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把金色的鸟笼挂在亭子弯角上,然后开始重复哼这首歌。
有人觉得,美丽的王妃因为太寂寞,所以找不到更无聊的事消遣了;有人认为王妃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为即将亡权的国王的命运哀悼;还有人认为王妃在思念不能见面的公主,据说公主被安排住到更远的城镇去了;最后,人们会认为王妃在唉叹自己的命运,就和歌里写的一样……
她唱歌的时候,身边不会带任何随从,那是一副颇为凄凉的景象:一位孤独的伊人,穿的是奢华礼服,戴的是金银珠宝,盘头的黑发像丝绸那么滑顺,雪白的肌肤像玉瓷,蓝色的眼睛像清澈的湖水……
有时候,宫女们很愿意远远地欣赏这副美丽的画,却没有人愿意去打开画中人的心扉。所以,这幕景总是那么凄清、寂寞。
王妃优雅地挽起荷叶裙边,婀娜地走到鸟笼前,只有在逗弄金丝雀的时候,她的樱桃小嘴边会挂着贵妇温婉含蓄的微笑。纤细的手腕上,金银镯子叮当作响,就像在为王妃优雅高贵的举止伴奏。
稍待一会,她轻轻打开金色鸟笼的门,碧蓝的眸中倒映着夕阳余辉那抹凄凉。
“飞吧,这里已经不能留你了。”她低声叹着,面容浮过更为哀伤的表情。
金丝雀扑哧扑哧地飞出笼子,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被余辉吞没了,王妃仰望着高阔的天空,望着那已经寻觅不到的影子,眼中不知是依依不舍,还是向往……
就在这时候,一位宫女撩着长裙急步跑过来。“王妃殿下,宰相大人求见。”她在安德利莉斯王妃面前半屈膝盖,喘着粗气说。
王妃默默地闭上双眼,平静地道:“把他带到这来。”
“是。”
宫女又急匆匆地跑走了,来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
王妃坐回以往唱歌的位置,那里面对夕阳,金色的霞光可以让她的脸看起来更端庄更安详。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平静得就像那冻结的莲池。
她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对待她,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
人们认为她是美丽的花瓶,但她知道,她是刚才飞出去的金丝雀,她放走了它,应验了她的心声。
那只金丝雀现在正在蓝天下飞翔吧……
“臣下参见王妃殿下。”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和以前一样。当它深刻地留在脑子里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它是那么孤傲,那么清高。
那是宰相的声音,略微带点沙哑,但是很洪亮,很有磁性,它并不像其他快满四十岁的男人的声线那么低沉,听上去好象只是个二十几岁却资力深厚的青年。
“起来吧。”王妃略微侧过身,让男人的身影映入视野中。
男人站起来的时候,她必须抬起头,有些吃力地看着他。
不过她喜欢这样,因为眼前的男人就和当初她第一眼见到他时一样,高大,威猛,沉稳,自信。
她时常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的丈夫是一阴一阳鲜明的对比,可是她的丈夫已经略见昏庸,而眼前的男人却还是那么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他还是和当初一样,脸上永远挂着礼貌含蓄的微笑,但他的眼睛却像捕猎动物的野兽。
这样的男人在自己丈夫的影子里活了二十几年,她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她会觉得惋惜,有时又会觉得害怕。
她喜欢欣赏男人那种赏心悦目的微笑,因为她从来无法从这些微笑里猜透他的心思,他的目光时常是温和的,却耐人寻味,也许只有她知道他的温和里暗藏着别的东西,为了藏匿,他才会如此温柔。
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却似乎并没有从男人的身上夺走多少岁月,他的容貌还是那么英武刚毅。当然,他还不满四十岁,丰富的阅历却已经使那份成稳和内敛比当年更胜一筹。
突然,她在男人的脸上看到一丝惊讶,从沉湎的思绪里回过神。
宰相略微仰头看着挂在亭角上的鸟笼:“殿下把大神官送给您的那只金丝雀放走了?”
王妃抬头向远方望了一眼,淡淡地叹道:“人都不在了,留着鸟干什么,我还怕它和主人一样背叛我呢。”
宰相自然能听出王妃意有所指,不管别人怎么看待王妃,可他知道,聪明的女人只是不愿把她的爪子露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