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染江月 第10章 清贫

面对这问询，林枝扶愣了愣，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僵在半空中迟迟不曾动作，不知作何回答。她只是个恶劣的替代者，身上背了不知多少条人命，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砍死。而这两位老人真正的闺女，已经因为她而丧命。

陈母没有得到回答，有些急促地道：“你在外头学那什么修炼的活计，干的是捉妖捉鬼的事儿，随时都有可能会没命的！有一回，有人回来跟我说，说我的大女儿在外头被妖怪害死了，我心头咕咚一下，直接当场倒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不信啊我不信，我闺女说好了会回来的，怎么会被害死呢？她答应了要回来吃我烧的饭……我整颗心啊都揪着揪着疼，又收不到你的家书，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我这个当妈的连闺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就连为她敛都不知道该上哪个山头啊！我日夜哭，哭得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你爹饭也吃不下，就靠在窗头抽旱烟，你小妹一直问一直问，说，娘，我阿姐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我看着你小妹，想起你小时候，又是哭得停不下来……我的好闺女，你听娘一句劝吧，这回着家了就甭再出去了，行不？”

陈父皱眉：“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给说这些做什么？留不留下她心头有数。”

林枝扶把头埋得很低，眼泪一个劲儿掉进碗里，僵硬地将白米饭送进嘴里，垂下眼睑不敢答话，心头又是悔又是歉疚，最后红着眼眶答应：“对不起，爹，娘，小妹，往后我一定时常回来看望。”

“哎！”陈母颤声应了，扭过头擦眼泪，眼眶红肿得不像话。

陈星星往林枝扶白花花的碗里夹菜：“阿姐多吃点菜。”

林枝扶连着好几日帮忙劳作，放牛时听说村里有件不得了的大事，她十分好奇，却没打探出什么结果，人人面对她时都摇摇头，面露悲戚之色。

除了陈悦儿一家，锦溪村这一带大多都姓陈。林枝扶便奇怪：若是按照当地民俗，锦溪村理应叫陈家村才是，怎么独树一帜地取了个‘锦溪村’这般风雅的名字。

这天吃饭时，林枝扶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陈父道：“这是村里老早之前的旧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说到这些陈年轶事，星星兴奋得手舞足蹈，两条腿在椅子上晃了晃，踢到林枝扶大腿上，她揩了揩小姑娘的鼻尖。

看向张大嘴的陈星星时，林枝扶恰好看到她的磨牙缺了两颗，露出红艳艳的牙床。林枝扶怕她摔下去，伸手扶了她一下，柔声道：“你也知道呀，那么老早之前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呀？”

“是娘说给我听的。”

林枝扶便问：“是什么事呀？”

“是水妖！”星星双手张开，不断往旁边扩，像是抱了一大团棉花：“哇，那么大、那么大的水妖！”

林枝扶：“水妖？”

“嗯！”星星头点得像拨浪鼓：“水妖！还会吃人！好吓人的！它的嘴很大很大！大到可以吃下一头牲口！”

原来，这锦溪村原先也是叫陈家村。几百年前，陈家村忽起一桩怪事，也就是星星所说的水妖了。

话说，陈家村西边连靠山脉，山峦叠嶂，连绵起伏。有山自然有水了，一道道清澈见底的溪流自山谷深处流淌而出，蜿蜒曲折。

高山深涧，里头不少河鲜河货，陈家村村民却很少进入山林深处，只是在山的外围捡些草药柴火之类，或是打些小一些的野味改善伙食、贴补家用。

那条山脉深处的溪流自西向东，贯穿整个村庄，在东边的河畔，许多村民会在那处放牛、捕鱼。

一直以来平安无事。

岂料有一天，一家村民的小孩照常在那处放牛，傍晚回家时牛竟少了一头，统共六只牛，无声无息地少了一只，小孩也未曾察觉。

村民以为是被流石砸晕淹死了，跑到下游去找那只牛的尸首，连毛都没看见。

近千斤的牛竟活生生消失了。

又过几日，又不见一头。然后是羊。

如此反复，好几家村民都失了牲口，也便不再去那处放牛了。

过了一段时间，陈家村有人口失踪，报了案，官衙来查，问他是在哪处消失不见的。家人说是去夜钓，一天一夜未归。衙门和半个村的村民在河边找寻几日，未能发现尸首。同那些牲口一样，死不见尸。

接下来，人口接二两三失踪，皆是在河边消失不见，有的是去洗衣，有的是去晒太阳。

于是，便有流传，陈家村的河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专吃牲口和人这些活物，所以不能靠近有水源的地方。

后来，陈家村来一个风水先生，自称是世外高人，专门对付妖魔鬼怪。村民请他出手相助，那高人说，陈家村灵气浓郁，风水绝佳，是难得一见的宝地。然而有只水妖在此栖息，它吃腻了水了的鱼虾蟹蚌等水味，便打起了岸上的主意。

村民连忙请教，如何才能让这只水妖换个口味，不吃岸上的东西。

高人捻了捻花白的胡须，两指并拢，眼冒金光，用力一指，道：“别无它法，唯有打！”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推推嚷嚷道：“你去打！”、“我才不去，你去！”

有人便请教：“敢问高人，如何打。”

高人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天机不可泄露。”

村民们即刻好吃好喝招待着，还筹了些银两给他。

那高人吃饱喝足，便随村民去河边观望，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高人说已有解决之法。

众人问：“如何解决？”

高人摊手笑道：“已然解决了。”

“好了？？！”

林枝扶哼笑一声：“招摇撞骗的神棍吧！”

陈母却摇头：“那倒不是，后来真的好了。”

“真的好了？”林枝扶不信，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儿。

那高人说，陈家村气运好，有鬼怪从此处路过饮水，撞上了那水妖，水妖原想将鬼怪吞食，却被打了一通，打服了，往后不敢再上岸为非作歹。

众人问：该如何感谢那鬼怪？

那高人随手往溪边一指，道：此处溪水长流，繁花似锦，就改陈家村为锦溪村罢！

至此，陈家村改名锦溪村，以保安泰无虞。

林枝扶不敢置信：“往后，真的好了？再没发生过怪事？”

这么平和就解决了？

陈母拿着筷子思忖着：“我不知道那件事算不算怪事。”

“什么事？”

正说着，门户处传来异响，陈悦儿家里闯进来一个人。林枝扶以为是那群追杀的又来了，拿起一根筷子当暗器，准备随时掷出去，打他个头破血流。

却不是来追杀的。

来人跌跌撞撞，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下，大喊救命。惊得一屋子人站了起来。

陈母惊呼一声，连忙去扶那个姑娘起来。

林枝扶问星星来人是哪位。

星星也学着她的样子，翘起一边屁股身子倾向林枝扶，抬起一只手掌挡在嘴边，轻声道：“是陈蝶姐姐！”

林枝扶小小声，几乎是气音道：“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哇……”

陈蝶很快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她想求陈悦儿救自己的妹妹。

陈母很是为难，看了看林枝扶，又看向陈父：“这、这……”

陈父：“姑娘怕是说笑了，小女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如何能救下一条人命……”

陈蝶：“不是的！我知道悦儿在老苍山修行，也擒过些厉害妖物，必然有法子对付这些鬼怪！救救我妹妹吧！只要能救我妹妹，让我做什么都行！”

林枝扶很是奇怪：“那水妖不是早就除了么？”

“不是水妖，是另一个东西！”

这便是陈母说的另一件不知道算不算怪的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锦溪村凡是诞下双生胎，都只能活下来一个，另一个绝对长不过十八岁，死因五花八门。

“凡是双生胎都只能活下一个？”林枝扶诧异，“如此怪异，是巧合吗？这么多年，没有一对是两个都活下来的？”

陈蝶不假思索道：“不是巧合，这么多年，无一例外！”

林枝扶又道：“敢问姑娘，你跟妹妹如今年岁几何？”

“还有两个月我们姐妹二人便满十八了。”

按照陈蝶的说法，只剩两个月，这姐妹二人必死其一。

“昂，这样……”林枝扶微张着嘴点了点头，重新坐好，操起筷子就吃饭。

陈蝶原以为林枝扶问那么多是打算帮她，谁知……谁知她坐回去吃饭了！

陈父陈母一脸歉疚地劝陈蝶寻他人相助，陈蝶看看陈父陈母，又看看林枝扶，仍是不甘心，竟两三下冲到林枝扶面前，掀起裙摆啪的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吓得林枝扶把筷子一扔，整个人弹跳起来，跳到椅子上，然后发现躲不开，就跳到陈星星身后躲着：“哇哇哇啊啊！别跪我别跪我！会折寿的！我还想活久一点呢！”

陈蝶道：“悦儿，我知你自小就侠肝义胆、心地善良，必然不会见死不救的！求你帮帮我，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林枝扶躲在陈星星身后，慢慢露出半个脑袋，小声道：“这位姑娘，着实对不住，你怕是求错人了，我帮不了你的。”

可惜了，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陈悦儿，是林枝扶。林枝扶既不侠义也不太善良，是人人喊打喊杀的丧心病狂小魔头。

“你当真见死不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