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微感觉自己像是从高空坠落,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和失重感让她一阵恶心。
预想中仙气缭绕或妖异诡谲的景象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她久违了的、属于人间的气息——潮湿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脸颊。她发现自己正跌坐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鹅卵石在水底清晰可见,溪水潺潺,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周围是茂密但形态正常的树林,耳边回响着熟悉的夏夜虫鸣,宁静而平和。
这里是……?
她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的树木虽然高大,却不再是妖界那种奇形怪状、散发幽光的品种。天空是深邃的墨蓝色,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和点点繁星,空气虽然稀薄了些,却充满了人间特有的生机。
这里是人间!她回来了?!不,至少是回到了一个类似她原本世界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很快,理智回笼。那个金色人影为什么把她送到人间?是为了让她暂时摆脱妖界的纷争,还是因为……那把神秘的“钥匙”,线索就在人间?
她不敢放松警惕,立刻仔细感知四周。这里的灵气远比妖界和仙界稀薄、平和,但也正因如此,她感觉自己那身招灾惹祸的奇异气息似乎被极大地压制和稀释了,不再像在妖界时那样如同黑暗中的明灯般显眼。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至少摆脱了那两只让她很不适的妖怪。
她沿着小溪向下游走去,希望能找到人烟,至少今晚有个地方落脚,不至于睡在荒郊野外。没走多远,前方树林变得稀疏,天光渐亮,晨曦透过薄雾,勾勒出远处山脚下一个小小聚居地的轮廓。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与晨霭交融,偶尔传来一两声清晰的鸡鸣犬吠,一切都沐浴在一种安宁而充满生机的氛围中。
云知微心中稍定,正继续往前走时,忽然听到旁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以及一股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棵粗壮的老树后,冰凉的树皮硌着她的背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边脸颊,朝着声源处望去。
晨光熹微,驱散了夜色的浓重,却也让眼前的景象更加清晰刺目。一个穿着深色劲装的身影蜷缩在灌木丛旁,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子。他背靠着树干,头无力地垂着,凌乱的发丝被汗水与血污黏在额角与脸颊。他的一只手死死按在腹部,指缝间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液渗出,将深色的衣料染得更加深沉。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柄带血的长剑,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也不曾松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而艰难,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会惹上麻烦吗?
但若见死不救……
云知微站在原地,内心挣扎了片刻。她天性中的薄凉让她倾向于避开是非,但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消逝,终究越过了她心底某条模糊的底线。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靠近了,血腥味更浓。她蹲下身,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喂,你还好吗?”
男子毫无反应,只有破碎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云知微不再犹豫,她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她费力地想将他放平,以便检查伤口,但对方即便昏迷,身体也沉得很,她费了好大劲才让他稍微侧卧。她撕下自己内裙相对干净的下摆,用溪水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腹部的伤口周围。那是一个可怕的撕裂伤,边缘泛着不祥的暗色,似乎还萦绕着极淡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即使云知微第一次见这种类型的伤口,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伤……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沉。她扯下衣裙上的柔软布缎作湿布清理掉大部分血污,然后进行简单的包扎。做完这一切,她已微微气喘。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她将另一块沾湿的布轻轻放在他额头上。
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云知微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打算稍作休息,也观察一下他的情况。但她并不知道,在她靠近并停留的这段时间里,这具身体上那被压制了的、独属于仙草本源的纯净气息,正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这气息在人界虽不似在妖界那般勾魂摄魄,却蕴含着磅礴的生机与最本源的治愈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男子重伤濒危的躯体,驱散着伤口上那丝顽固的异种能量,温和地修复着他的内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知微感觉体力恢复了些许,也确定男子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点。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决定继续前行,去寻找人类的聚居点。
她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身影渐渐没入林间。
然而,就在她走出不到百步,身后却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云知微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晨曦的薄雾中,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男子,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步伐也有些虚浮,用手按着腹部包扎好的伤口,但那双向来沉静的棕眸此刻却锐利如鹰隼,正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她,里面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他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而且还能走动?
心中警铃大作,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救了一个不简单的人。而对方那过于专注和锐利的目光,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云知微停下脚步,全身戒备地看向身后的男子。林间晨雾尚未散尽,他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身形因伤痛而微躬,但那道目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
“你……”她刚开口,男子却抢先一步。他的声音因失血而沙哑虚弱,却字字清晰:
“你是谁?”
这三个字问得极其突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团。
云知微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个路过的人而已。看你受伤,顺手帮了一把。”她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疏离,“既然你醒了,我们就此别过。”
她说完,转身欲走,不想与这来历不明、恢复力惊人且眼神过于锐利的男子再有更多牵扯。
“站住。”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命令口吻,尽管虚弱,依旧不容置疑。
云知微身形一顿,没有回头,但手指已悄然蜷紧。
身后传来他略显急促的喘息声,显然强撑着站立和说话耗费了他大量气力。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与探究:
“我的伤……脏腑受损,邪气侵体……绝非寻常药物所能缓解。”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为何……在你身边不过片刻,邪气尽退,内伤竟好了三成?”
他一步一顿地向前挪了两步,拉近了些许距离,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锁住她:“你身上……有什么?”
身后传来他略显急促的喘息声,还夹杂着因牵动伤口而抑制不住的抽气声。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语气里的命令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疼痛和懊恼的急切:
“喂!你等等!” 这声“喂”比之前的“站住”少了几分威严,却多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真实情绪,像是个生怕玩具被拿走的孩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似乎是往前追了一步,却又因为剧痛而僵住,声音都跟着抖了一下:“嘶……你、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我再晕过去,被什么野兽叼走了怎么办?”
这话听起来有点耍无赖,甚至带着点夸张,与他之前那审视锐利的模样判若两人。但恰恰是这种有点蛮不讲理的直白,反而让云知微准备立刻逃离的脚步迟疑了一瞬。
……他看起来,确实快撑不住了。
见她停下,他立刻趁热打铁,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你看我都这样了……就算要两清,你好人做到底,送我到一个有人的地方行不行?前面青林镇就有我们家的别苑,到了那里,我保证不再纠缠你,还会重重谢你!”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重重谢你是真,不再纠缠却是眼下为了稳住她的权宜之计。那奇异的治愈效果像一只无形的小钩子,牢牢勾住了他的好奇心。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云知微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他因忍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宇和苍白的脸上。他此刻的模样,确实比刚才那副锐利审视的样子少了许多威胁。她权衡着:将一个重伤号独自丢在野外,确实有违她最基本的准则;而一个明确的、似乎能暂时落脚的目的地,也正是她目前所需的。
“……带路。”她最终吐出两个字,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