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流转,神识如涓涓溪流般交融缠绕,难分彼此。
不知何时,乌卿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两鬓更是浮起淡淡绯红。
又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去。
就在乌卿勉力走完一个完整周天时,那股来自神魂层面的战栗感再次席来。
她突然承受不住这直击神魂的触感,神识猛地一收,单方面切断了与沈溯的链接。
纠缠的光丝虽瞬间散去,可神魂深处陌生的颤栗感仍在延绵不绝。
乌卿颤巍巍睁眼,指尖紧紧揪着身下雪白的毛裘,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她从没想过,神修竟是这般让人……
乌卿有些狼狈地靠上冰冷岩壁,试图让那份凉意驱散周身莫名的燥热。
她甚至不敢去看身旁之人的反应。
而属于沈溯那霜雪混杂血腥味的气息,却无孔不入地萦绕在鼻尖。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乌卿耳根一热,几乎慌乱地别开了脸。
直到几个呼吸后,她才骤然想起沈溯双眼有疾,目不能视。
乌卿紧绷的脊背倏地一松。
这才悄悄转回视线,撞入一片沉静的霜雪之中。
沈溯依旧维持着先时的姿势,玄色衣袍纹丝未乱,如墨长发规整地垂落肩头。
他眼眸轻阖,照明珠柔和的光线落在他清冷的侧脸,将鼻梁衬得孤傲挺直。
分明刚经历过神魂交融,沈溯面色却依旧平静,连搭在膝上的指节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松弛。
乌卿表情明显有些惊诧……
这相比之下的反差……未免也太过悬殊。
她张了张嘴,那句“你难道没什么感觉”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这般询问,岂不是明晃晃地承认自己方才的失态?
更会暴露她对神修之事的生疏。
犹豫不定间,沈溯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突然微微偏头,眉眼如寒山凝玉。
“林姑娘,你可还安好?”
“啊我……”乌卿闻言慌忙挪开视线,“还、还好。”
她声音有些发紧,莫名觉得自己在神修中的反应,亵渎了面前这清冷如玉的落难仙君。
“无碍……便好。”
沈溯视线虚虚落在乌卿身上,莫名沉默的几秒后,他复又开口。
“林姑娘,沉心运息,你现在……气息乱得很。”
乌卿被一语点破,面上又有些发烫。
当即想起身挪到角落。
这回沈溯没再多说什么,只听得衣料窸窣,乌卿已经退回另一侧白裘地铺上。
待她坐定,他才缓缓收回视线,重新合上双眼。
空间狭小,饶是拉开距离,面前人的存在感依旧强烈得让乌卿心头发悸。
乌卿将这归咎于神修后残存的灵识感应,平复半晌后,终于运气吐息,闭上了眼睛。
是以未能瞧见,在她闭目入定后,沈溯复又掀起眼睫,蒙着薄雾的眸子在昏暗中愈发深邃。
片刻后,沈溯几不可察蹙了蹙眉,调了调坐姿。
-
乌卿这一入定,竟是直接过去了整整一夜。
再睁眼时,洞内已透进微光。
她只觉灵台清明,四肢百骸都充盈着前所未有的灵力,昨夜那些令她心慌意乱的战栗与燥热,早已消散无踪。
秘境中灵气稀薄,这一年来她日夜苦修基础心法,也不过勉强在噬灵兽的獠牙下苟活。
可此刻,经脉中灵力格外充盈,她甚至产生了只需一掌,便能将那些丑陋的妖兽轰得粉碎的错觉。
这就是顶级灵体与神修相合带来的恐怖进境么?
她正为这明显的变化暗自心惊,目光一转,却发现石壁旁空空如也。
沈溯不见了。
乌卿慌忙起身,刚从枝蔓覆盖的岩石后钻出,扑面而来的湿润水汽与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瞬间将她包裹。
她这处藏身之所,隐秘在飞瀑之后,陡峭的悬崖是其天然屏障。
而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就静立在岩台边缘。
他不知何时,又换了身雪色衣袍。
激流卷起的狂风撕扯着他墨发与衣襟。
弥漫的水雾中,将他衬得仿佛下一瞬就要融进这片苍茫天地,化雾而去。
又像是即将回归雪山的鹤。
可他看不见。
而再往前半步,便是万丈深渊。
乌卿心下一惊,脱口而出:
“沈溯,别动!”
飞瀑轰鸣中,那道雪色身影倏然侧身,乌卿这才看见对方双眼,覆着一条青色丝带。
水雾缭绕间,他微微偏首,青色丝带在风中轻扬,遮住了那双总是蒙着薄雾的眸子。
“林姑娘?”
沈溯的声音比瀑布的水声更清冽几分,却又因伤势带着些许气弱。
“怎么了?”
乌卿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攥住他的衣袖,将人从崖边带离几步。
“你站在那儿太危险了......”
乌卿动作自然流畅,全然未觉自己正攥着对方冰凉的腕骨。
直到指尖传来微弱的脉搏跳动,才惊觉这举动过于亲近,立即松开了手。
沈溯微微偏头,似乎并没有介意乌卿的举动。
“让姑娘担心了。”他语气平静,“只是听听水声。”
乌卿点点头,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覆着丝带的眉眼间。
那青色绸缎质地非凡,隐隐流动着水纹般的光泽,显然并非凡品。
“你的眼睛看不见,也是因为外伤吗……”
沈溯闻言稍,抬手虚触丝带边缘,稍顿了顿,才开口回答。
“的确。”
“这样啊……”
乌卿似在思索什么,清亮的眼眸盯着面前的人,眨了眨复又开口。
“沈道友,我们能掉入同一个秘境,也是缘分,还不知道你师从何门何派?”
刚刚在悬崖边那高冷疏离的背影,莫名让乌卿产生了些许担忧。
如此气质不凡的人,极有可能出自那几大宗门派。
而书中将她一剑穿心的仙君沈相回,就出自第一仙宗“玉京宗”。
她着实有些害怕,害怕间接接触到沈相回,自是不愿同与他有任何关系的人产生牵连。
沈溯神色未变,只淡淡道:“一介散修罢了,无门无派。”
他话音微顿,被丝带遮住的眉眼似乎“看”向乌卿:“倒是林姑娘气度不凡,不知师从何处?”
乌卿心头一紧。
这问题像烫手山芋般被抛了回来。
浮水派乃修真界谈之色变的“媚宗”,她若如实相告,恐怕下一秒就要被“正道之士”斩于剑下。
她抬眸瞥见飞瀑外掠过的青鸟,急中生智:“青霞山,素心阁。”
这是原著中一个着墨不多却名声清正的小门派。
沈溯闻言点了点头:“素心阁的《明月照心诀》确实玄妙,难怪林姑娘灵台如此澄澈。”
乌卿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
她不仅惊诧于沈溯连这等小派功法都如数家珍,更心惊于对方竟能敏锐地察觉她灵体的异常。
定是昨夜神魂交融留下的痕迹。
可若要尽快离开这绝境,神修又是必经之路。
《明月照心决》……
乌卿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她能记住“素心阁”这个门派名已是侥幸,哪里知晓它究竟有何功法。
多说多错。
她只得垂下眼睫,含糊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随即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沈道友重伤未愈,道基受损,实在不宜在此久吹山风。”
她边说边将斗篷的兜帽戴上,细碎绒边恰好遮住她闪烁的眼神,只露出抿紧的唇瓣。
“我去采些灵草,你且先回洞中歇息。”
不待沈溯回应,她已转身没入岩壁间一道狭窄的缝隙,衣袂翻飞间带起几片落叶。
飞瀑旁,沈溯静立在氤氲水汽中,视线依旧落在乌卿离开的方向。
待那道娇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岩壁深处,他抬手,轻轻揭下了覆在双目之上的青色丝带。
丝带飘然垂落,露出一双清明锐利的眼眸。
瞳孔深若幽潭,眼底似有星芒流转。
哪里还有半分混沌模糊。
“明月照心诀……”
沈溯指尖轻抚丝带上繁复的云纹,音色依旧轻而冷,“一诈就露馅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