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莫名出现陪了她有些日子的那只狸花猫,与莫名出现的那个姑娘消失在视线里,直到从她望向院子的位置,再也看不到。
纪珧怔怔呆在原地,眸中又恢复了那出死气。
如今落入这步田地,说真的,她不该活着。可她也不知道是怕死,还是心中有份执念,娘亲和妹妹还活着。她想应该就是这份牵挂,即使身陷囹圄噩梦中,依旧苟活。
那人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会吗?
扪心自问,只要入了此等地界,活着也如行尸走肉一般。
此时院中涌入几个大汉,纪珧却是一动不动。半晌,院外大汉冲入屋内。
“少爷。”
“哎呦,我滴个天爷,作死呢你,如何弄成这般模样?”鸨母与李栋衍的几个手下抬人的抬人,质问的质问。
纪珧不发一语,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动弹,脸上被那纨绔抽打火辣辣,颤颤巍巍,来阵小风就得吹倒。
众人七手八脚撩珠帘的撩珠帘,往出跑着请大夫的请大夫。只有鸨母越过内间,一阵香风靡靡,蹲地捏起纪珧的下巴,留长的指甲来回摩挲她的脸。
“呕——”
纪珧被那身香气熏到,吐了个干净。
鸨母颇为恼火,本以为来个绝色,还是官家小姐的身份。谁知竟是个难调教的,骨头难啃的很。
如今这张脸怕是毁了,还有屋里躺着的那位,真真头疼的紧。
虽不知屋中那位与这丫头什么恩怨,无非就那么几条,官场恩怨约莫两家乱斗的一方败了,赢得那方用此法极尽凌辱对方妇孺。
鸨母吆喝一声,院外后跟进来的护院纷纷俯首回应,纪珧便被拖拽至隔壁院子。
顷刻之间院中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屋中缓缓苏醒过来的李栋衍与他的小厮董吉。
“……一个黑小子,给我查。嘶,啊……”突如其来的剧痛又是眼前一黑,接下来便是咒骂董吉:“速速给我将那黑崽子抓来,我要抽筋剥皮。”再次吸气:“还有一只杂毛猫,统统捉来剥皮。”
董吉不敢拖沓,这位爷说一不二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个闷亏,必然会闹个天翻地覆。倒霉的不光手底下这帮子,自己也难逃其责,他妈的,明明清场撤出去的,那活腻歪的黑小子哪里冒出来的?人刚撩帘出去,屋内传出噼里啪啦摔砸声响。
照理说,林招招出了院门肯定不敢走来时路,毕竟前有狼后有虎,皮门街那俩甩不掉的泼皮说不定,正守株待兔。
这会儿已经不能冷静,她深知这回碰到了硬茬子,并且惹了大麻烦,干脆迎着来时路跑,那副样子就是奔着去客死他乡的走法。
可不是没任何留恋,那渣猫,猫缘可真广啊,居然可以为人家卖命。虽然那姑娘很可怜,可她难道就不苦吗?天天七上八下过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啥啥背景没有,只剩烂命一条。
唯一苟活没入腌臜处境的原因,因为她丑,可这进宝居然给她捅了天大的窟窿,怎么堵?
堵不住干脆就活一天算一天得了,闹不好还能穿回去。
此处应该就是扬州城的红灯区,七拐八拐,转了半晌,未曾遇到那两泼皮无赖,倒是又绕回原点。
正当她准备继续猫腰掉头时,进宝墙头出现,这次没有表露出嫌弃她是累赘样,一扭一扭的踩低蹦高前面带路。
林招招决定饿它几天,吃鱼干,屁都没有。
一路无恙翻过墙头,利落动作起跳落地,一气呵成。
推门进屋,进宝那渣猫已经睡在隔壁躺椅上,上面铺了折了几折的薄被,最上面就是她在绣坊出逃那天的包袱皮。
进宝懒怠卷卷眼皮,无视慢很多的两脚兽,再次眼睛眯起打呼噜。
林招招很生气,平时都被抱着它吸来吸去,今日种种,分明就是被渣猫伤了心。
两只鞋子一甩,衣服都没换,直接上床扯起被子蒙住头。
进宝好似猫大王,根本不懂这两脚兽有什么可闹的。
昨夜种种好似梦一场,林招招被刘妈妈无情拍打醒,太阳穴位置筋络节奏频频,疼的直晃头。
“哎呦,天爷呀,可了不得了,官府正挨门抓十恶不赦的匪徒。”
她瞬间清醒,该不会与昨晚有关吧,就知道对方是个惹不起的,哪里有侥幸可言。
“你可别赖着不起,我得家去瞅瞅去,外面衙官不讲年龄,只要是黑瘦小子统统抓走。我家儿子最近码头贩螺蛳虾子,晒得黢黑。这可如何是好……”
林招招呆若木鸡,她被刘妈妈一通絮叨,顾不得脑仁儿疼,瞬间冷汗涔涔。旁边刘妈妈自顾自担心自家,哪里发现林招招的煞白的脸色。
怕吗,可是太怕了,试问谁不怕死。
林招招发起了高热,比刚穿来那几日还虚弱。整个人都下不得床,好不容易养出来肉膘,眼见一天功夫掉了几斤不止。
刘妈妈担心家里,故而和青岑提出要回家瞧瞧。青岑不好阻拦,毕竟打从找了刘妈妈做活,就没让回去过。
自家爷要不了几日就要赶往青州上任,倒不怕刘妈妈出去说些什么,点头应承下来,安排速去速回,莫要耽误明日饭食。
“林姑娘病了,你得找个大夫来给瞧瞧,浑身烫的吓人。”刘妈妈犹豫一番还是说出来,不管那丫头是否是家主心头人,反正她说了,管不管随便家主意思。
青岑纳闷儿,这种随心所欲,日上三竿不起的人居然能发热。不光爷质疑他情报有误,他自己也怀疑。
“病了?发高热?”主仆俩相视而立,然后你看我,我看你,都挂上了一脸的无语。
怎能怪二人纳闷儿,三月的扬州春暖花开,正是好时节。自家爷身子受不得凉气,咳症在没犯过,丸药统统收起身体尚算康健。
主要是后院的林妙君时不时闹一出,他们也不知这回是真是假。毕竟能把身家清白随口混说的大姑娘,十分少见。
陈元丰倒是没着急后院林妙君如何,就问他:“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青州李家那个纨绔子李栋衍,昨儿教坊司里被个黑小子给揍了。听说对方狠辣,专门照着下三路去,半夜到现在扬州城的大夫换了几个,意思是那儿踹坏了。”
李栋衍?
“多行不义必自毙,还以为这是他青州地盘,可以随便张狂。”
青岑接着又道:“他下作的很,专点纪郎中的……那位才女大小姐也是可怜。”
陈元丰是一脸的一言难尽,青岑你是男菩萨?纪郎中这下场未免与他做事太过刚直不阿有极大关系,明知矿监是皇上心腹。却偏偏以卵击石,撞破头也要与之为敌。
那不是与矿监不对付,那是和皇上唱对台戏,那般做法就是找死。
一而再再而三冒进弹劾青州世家和那名魏矿监,结果对方坚如磐石,他落了个凄惨下场。与妻女阴阳相隔不说,还连累娇娇小姐没入教坊司,另一幼女与妻子发配川蜀。别说能否活着到那边,就是侥幸到了川蜀,也是入了虎狼之口。
皇上性子本就阴晴不定,更何况还不是先皇亲子,坐稳位子不光要多方辖制,还要时不时来个大小清洗。如今天下都传当初先皇得位不正,这番留言愈演愈烈,众位内阁大臣不见压下,任由传扬。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从夺位中胜出,怕是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这位子又回到兄弟那一支。
不好与青岑说清楚,连大致都不可透露半分,青岑最大的优点就是记忆力很好,嘴巴严实。可心性太过淳良,比不得薛行风做事圆滑。
算了,保留这份纯真也是好事。
青岑还想说话,外面刘妈妈匆忙脚步声撞入正房门口。
刘妈妈冒失非常,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开口:“可了不得了,家主,快去瞧瞧吧,林丫头烧抽了。”
原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结果那不知哪里跑来的杂毛猫,照着她手里的包袱就是几爪子。她掐腰就骂,却也不敢让前院家主听着。
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气冲冲准备和那死丫头干一架,让你不管好杂毛畜生。
结果进屋一瞧,好么,吓得半死。
那死丫头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愣是烧很了,浑身抽搐。
抽?
这么严重?据说只有惊吓过度才会惊厥抽搐,这人平时嘻嘻哈哈,怎会如此?
陈元丰一使眼色,青岑便出得门去请大夫,刘妈妈一脸为难:“家主,你看我这明儿就得回来……”陈元丰读懂她的意思,只摆摆手让她先收拾东西即刻家去。
刚刚嫌弃青岑是男菩萨,现世报打脸,他也做了回男菩萨。不光亲自去后院瞧着,还得注意男女大防,还好过不了几日就能离开此处。
打从住进此处,第一次进来后院,不疾不徐来到月亮门处,只见听到动静的杂色狸猫,乌棕大眼在日光下依旧灵动,小小一团凶巴巴。
怪不得有口吃的也得分它一口,任谁见了都得舍出吃喝。
院落本就没人,旷的厉害,在扫一眼那警惕小东西,人便推门而入。
入了正屋,寻常摆设,一应家事不多不少将将够住。那小东西亦步亦趋不远不近防备的很,怎么他成了贼人模样似的。
拂一撩帘,入眼便是烧成红通通虾子人,他踟躇几下,还是走上前去。
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小时候他生病母亲就是这般做法。他记得不管病中多么难受,只要母亲摸摸额头,就好了一半。
烧糊涂的林招招,意识不清冷热交替,梦到妈妈居然冲着她笑,“不结婚,守着猫能过一辈子吗?”林招招双手乱抓,好像救命稻草揪住不放。
“妈妈……”
陈元丰:…… 她那么小小手掌,如何能有这么大力气的,根本就掰不开。
没来由的心脏撞了一下,耳尖冒热气。
被抓的死死的,他干脆放弃挣扎,由着她闹吧。如今也算是知道这人霸道的很,她与刘妈妈时不时交锋打嘴仗,甚至厉害。
空出一只手,侧身放在唇边,发痒的嗓子有些痒。
再一回头,便注意到那人的脸与露出的胳膊简直两个颜色。
非礼勿视。
须臾,那是什么?手指缝里居然有鲜苔癣。
陈元丰脸色难看,继续看她那钻出被子的短打衣衫。
嗬。
好好好,可真是被她一副可怜相迷乱了眼,究竟是个厉害角色,居然捉了个能翻墙的女壮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