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 第115章 蒲草

“小仙贸然现身，惊扰两位，恕罪恕罪。”这人身穿石青色大袖宽袍，襟上别着新鲜的兰花，头上不着冠巾只用皮绳缠出半个髻，留两绺鬓发被风吹得搭在肩头，手执折扇向两位来客倾了倾上身当作行礼，好不风流。

“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节没计较这人信口开河，便问道。

“小仙是洞庭湖畔的蒲草所化，略通读人心，常常混进游人之中，探听人间事。三日前，逢刺史大人老母做寿，城中不设宵禁，夜里一对男女登楼饮酒，因两人在外各有情人，喝起酒就撕破脸皮，在楼上扭打起来。本来是男人碰倒了灯引火上身，又有个歹毒闲人本就怀着害人的心思，说着泼水灭火，往那男人身上泼了一大碗灯油……后面的事，小仙就不用说了吧。”

“这三个人都怎么样了？”阿恰问。

“这男人烧掉半身的皮，性命垂危，家里在准备后事；女人是他内人，摔断一条腿，烧坏了脸，不能见人。那个闲人被一位义士抓到，被打得剩口气，还在衙门候审。”

阿恰没有起卦，只是狐疑地看着这人：“噢——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这个？”

他一打镂空雕着梅兰竹菊的檀木扇，飘然走到沈节与阿恰跟前：“小仙生长在鱼虾奔走草木喧嚣之中，生性喜欢热闹，现在楼里没了人声，实在是寂寥。两位如果不介意，和小仙说点湖外的事，作为回报，小仙赠两位一个机缘。”

沈节倚着栏杆，简单说了说袁州城的勾当。这人听了觉得意外，又给她们讲岳阳古往今来的事，讲岳阳楼几修几废，最后说到了最近两天城中多起来的苗人向导和江湖人。

果然画再大的场子也不过打把式卖艺这点事，沈节也懒得抬头：“阁下要问路的话，问我这个外乡人干什么。”

“小仙离不开洞庭湖泽，怎敢行那么远的路。”他连连摆手，生怕沈节冤枉他：“况且常人的名利，与小仙并无干系，只是好奇事出何因。”

“你不是能读人心吗？”沈节叉着胳膊侧过头顺着夕照的方向看他，这人一副受不得半点晒的样子，打着扇子挡在额上，沈节刚好看不清他的目光。

“明公可听说过太上老君游两江时，见恶水遍地猛兽横行，先民在洞穴中苟且偷生如同鼠蚁，老君不忍，便与天地万物约法三章，其一就是物有其极，有谁越其极，天道谴之。小仙粗通人心已经是逾越，再多窥几眼怕是九霄的雷可就劈到头上——”

阿恰听得噗呲笑出了声，沈节顺着他的话头起哄：“兄台真是有趣，如果兄台是人，我就携兄台上酒楼喝几壶了，唉呀可惜，兄台只有人皮没有人的肠子。”

这人脸上也没半点愠色，说些“却之不恭但无缘消受”之类的话，随后又向着洞庭湖上烟波初定彩霞漫天的景色卖弄一番学问，讲了些山野轶闻，直到阿恰说她饿得受不了了，再不吃饭就要吃人。

两相拜别，沈节从烧断的梁下钻出去的时候，那人突然叫住了沈节。

“明公可往元贞茶楼，小仙允诺的机缘就在此地。”

沈节一直解释江湖人没有像说书先生讲得那么爱打哑谜，那些说书的练功得学和尚老道琢磨机锋，一段书讲得云山雾罩又峰回路转，听书的既听明白故事又觉得自己聪明，听高兴了才乐意给钱。谁知道今天碰上这么个装神弄鬼的，阿恰非说这一路碰见的没有一个说话明白的人，沈节的口舌算是白费。

饱足后置办了干粮，两人又开始找投宿的客店。本以为到岳阳能踏实睡一觉，但是近日闻风来的闲人太多，客店都招待不过来，几乎要把铺位塞进厨房了。沈节出了两倍的钱才住上一间没有窗户的隔间，但隔壁喝酒狎色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等到人声初定，三更天已过。

清晨上路从岳阳向西渡过条长蛇盘山的河水之后，就进了如同柏木山一般的野林。山道虽险，也碰上了几伙不长眼来劫道的，不过沈节心情不算差，没取他们性命，挨个把他们右手都废了，说下次再遇见就让他们后半辈子在地上爬。

“你看，沈节厉害吧！”阿恰把柏木山里外的事都同她宝叔讲过了。

从进山到穿了不知道多少层山、终于见到精致的竹楼密密匝匝依山顺河绵延数里的万家寨，统共花了三天。

万家寨历经近十代人的勤勉经营，比柏木山里的村寨繁荣得多。虽说比不上城里雕梁画栋重檐相抵车水马龙，但在看了整整三天的野林古道之后，见到一整面山坡全是绿意荡漾的梯田，另一面山坡铺满了人字形的黑色屋顶，刷过油的暗红竹木墙蒙着薄雾的湿气映着门前殷红的蜀葵，青砖铺的路从山顶随村寨蔓延到流水清冽见底河边，还未踏足就闻到风中一股令人心安的谷物与花草的清香，任谁都要感慨一番深山之中还藏着如此仙境。

只不过仙境里没了从容生活的人，万家寨里的人多一半已经逃跑，乔承光和他的亲信更是不知所踪。有不少中原来的草莽直接占了空楼开始挨门挨户地搜刮，有组织的就去附近的山里准备捉乔承光，不幸被这些人抓到的都受了不少罪，被五花大绑扔在空地上，任由流血的伤口被苍蝇舔舐。

沈节在万家寨附近兜了好几圈，打听来打听去，午青说的那位铸剑大师在她们进山之前就离开了，去的恰好是岳阳。